九月的汶江雖然沒有春汛時的湍急流水,但是被綁住的云嵐族長在船上掉下去,衛(wèi)戍城和仙人族的人合力花了三天三夜還是沒有找到任何蹤跡。
“姑姑,阿娘去哪里了?”小明離被余珍抱在懷里,抬著眼眸望著她。天真可愛的樣子讓余珍實(shí)在是不忍心告訴她一個可怕的事實(shí),余珍咬了咬牙關(guān),忍住洶涌的酸意。
“阿娘,阿娘有事要辦,她可能要好幾天才能回來了。你前幾天不是也看見了,那幾個外來的人找過來,可是要和阿娘談一大筆生意呢?!庇嗾浔е瑢⑺念^發(fā)理順,又愛憐的摸了摸她的腦袋。
三日前,余珍抱著沈明離本打算追上迦南措的步伐,由于過度擔(dān)心導(dǎo)致分神,余珍一個踉蹌不小心摔了一跤。好在小明離沒被摔到哪,否則她很自責(zé)。
善解人意的小明離看著余珍摔得不輕,要她坐下休息。不多時便看見狂風(fēng)大作,瘴氣從林子里蔓延開來,這是這座山上常見的現(xiàn)象,兩人也并有多大在意。但是從南部大批跑過來的族人讓她們警覺起來。
族人的臉色大多是驚懼,看見她們當(dāng)下就喊著往林子里跑。涉部的人多善良樸實(shí),余珍聽到這話,也拉起沈明離的手,跑林子里跑去。
跑了一盞茶的功夫,等大多數(shù)人都跑進(jìn)林子里,瘴氣層層疊疊包裹著,形成了一個天然的屏障,汶江來的官兵士卒也沒有了蹤影。大家才敢坐下來休息一會兒。
“發(fā)生什么了,我姐姐呢?”余珍拉過一個涉部大娘問道。等大娘把前面發(fā)生的事復(fù)述了一遍,余珍當(dāng)即就覺得這林遠(yuǎn)山就是自己無能,找不到赭綏的細(xì)作,陷害他們仙人族的來抵罪呢。
只不過最該死的還是素荷,她那種做法行事,難免被人覺得有機(jī)可乘,倒是白白連累了族人。雖說現(xiàn)在人死為大,不便再說她的不是,可是她那可憐的姐姐卻要給她收尾,又何嘗不是最無辜。
那天夜里,余珍只找到了悲傷的迦南措,她痛心的抱著迦南措,這個十二歲的少年自出生以來便受著無邊無際的非議,在遇到云嵐族長之后才開朗起來,只是那素荷死時做的一出,怕不是又給這孩子添了數(shù)不盡的遺憾。
第二日還是沒有云嵐族長的消息,余珍只能耐著性子繼續(xù)等,默默祈禱著千萬別出什么事。
第三日,余珍得到了這個她最不愿意聽到的消息。她可憐的姐姐,掉進(jìn)汶江了。
四歲是她第一次見到云嵐的年紀(jì),余珍的娘也就是仙人族前一任族長將一個七歲的小姑娘領(lǐng)到她面前,說,“阿珍啊,以后她便是你的親姐姐,也就是我們族以后的一族之長?!毙⌒〉挠嗾洳恢滥鞘鞘裁?,只是高興自己有個小伙伴可以陪自己玩,覺得多個姐姐也不是什么壞事。往后的日子里,那個小姑娘代替了自己坐在書案前寫字算賬,代替自己跟在阿娘身后去解決族中的矛盾糾紛,代替自己去瘴氣林深處采摘藥草。她覺得這實(shí)在是再好不過了,總算不用被阿娘逼著自己做那些自己不喜歡的事情了,別的孩子每天都是可以上樹摘果,下河摸魚,她現(xiàn)在也能了。而且阿娘告訴她,等她長大一些,可以自己去外面看看,她知道,阿娘是不可以離開自己族人太遠(yuǎn)的,以后那個要當(dāng)族長的姐姐,也不能離開族人太遠(yuǎn)了。
十六歲的一個冬天夜里,那是即將過年前的一夜。阿娘拉著云嵐去給族人準(zhǔn)備開智水,那是本族的特色,只有本族的人才能喝到,聽說是喝了才能夠開發(fā)智慧,強(qiáng)身健體。她是不信這些的,只是今日阿娘和云嵐待在一起的時間實(shí)在是太長,她有些吃醋,所以她穿戴好衣服,悄悄地跟上了她們的腳步。
余珍阿娘和云嵐背上了竹籮還帶了幾個水囊,朝著瘴氣林深處走了進(jìn)去,這個地方別說別人不敢進(jìn)來,就算是本族人也沒有幾個涉足其中。聽說里面有兩個成年人才能抱住的蛇,還有各種不知名的蟲蟻。阿娘和云嵐,這個時候去瘴氣林里做什么,余珍很是懷疑,一開始的吃醋已經(jīng)被好奇所代替。她小心翼翼不被發(fā)現(xiàn),又不落下一步跟著她們。
兩個人在前面走著,后面跟著一個鬼鬼祟祟的余珍,好在月色皎潔,也不需要什么火把照明,就能夠看清前面的路。不知道走了有多久,但見眼前有一片藍(lán)盈瑩的湖水,月亮倒影在水面上,現(xiàn)下已是冬日,沒有夏天的蟲鳴,倒是很是祥和安靜。
余珍心想,也沒有說的那么嚇人,就看見湖水蕩起水花,平靜的湖面像是有什么破開爬出,嚇得她差點(diǎn)失聲尖叫。一條十分粗大的蛇昂起大大的腦袋,看見余珍阿娘和云嵐,張大了嘴巴。
兩人環(huán)抱粗的大蛇的嘴巴一張開,幾乎是可以豎著吞下云嵐整個人。余珍的心都提在了嗓子眼,只見云嵐將身后的一個水囊打開,倒在了大蛇嘴里。大蛇閉了閉嘴,又伸出芯子舔了舔水囊,余珍就看見,那蛇的芯子都沾到了云嵐的手上,換成是她她早就嚇?biāo)懒?,還有云嵐的一般自然嗎。
余珍倒退了幾步,嚇得跑了回去。發(fā)出的聲響自然也驚動了那邊的兩人。云嵐看了一眼余珍的娘,沒說什么。
兩人回去木屋已是天方魚肚白,余珍坐在床上一動不動,顯然是一夜沒有睡覺的樣子。余珍阿娘冷冷開口,“怎么樣,跟過去看覺得好看嗎?”余珍木木轉(zhuǎn)頭,就看見云嵐拎著那只水囊,驚恐地想起那只大蛇,嚇得往床上倒退兩步,“你們,你們,你們昨晚到底是在做什么?”
云嵐拿出一株白色的草藥,那是余珍從來沒有見過的草藥。瑩白的桿子上有五條分支,分枝上長著兩排葉子,桿子的中心是螺旋的,像是一株白色的盛開的花。云嵐將它放在缽中搗碎,又將汁液和桿子一起倒在前日去汶江挑來并煮開的汶江水中。這便是她從小喝到大的開智水。以前她覺得這水沒什么,但一想到這是她娘和云嵐可能從那么兇險(xiǎn)的地方采來的便再難以小看這水。
余珍心情復(fù)雜的看著云嵐的動作,云嵐朝著她笑了,“要不要來一碗先?”
“這是什么?”余珍終于忍不住問道。
余珍的娘冷哼一聲,“你不是看到了么,這就是從那條大蛇在的湖邊采到的草,族人們不怕瘴氣的藥水啊。”
余珍瞪大了眼睛,她現(xiàn)在再也不敢小看這水了。竟然是這藥才能讓她們不怕瘴氣,難怪每年族人都會被強(qiáng)硬喝下這水,不喝的拌在飯里也要吃下去呢。
“你可知你昨夜差點(diǎn)害死我們?!庇嗾浒⒛镉謥砹艘痪?,嚇得余珍震驚的心一跳。
“怎么了?”余珍連忙發(fā)問。
余珍娘開口,“那條蛇最討厭男人的氣味,若是你是個男子,偷偷跟著我們?nèi)チ撕?,我們?nèi)齻€昨夜一定是死無葬身之地。”
余珍聽的楞楞地,“怎么會,那姐姐給的水囊,裝的是什么?!?p> “是族長的血啊,每一任的老族長都會將血和新族長的血混在一起喂給它,它就算是認(rèn)識我們了而已,只認(rèn)我們的氣味?!坝嗾涞哪镎f道。
竟然是這樣,難怪,族長只傳女不傳男,族長竟然要承受這么多,而且,這本該是余珍來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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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著沈明離的余珍從回憶中出來,想起云嵐姐姐那時的臉,她說,“阿珍不必覺得內(nèi)疚,這是我答應(yīng)阿娘的,她養(yǎng)我,我替你當(dāng)這個族長?!笔鶜q的余珍實(shí)在是不敢肩扛這么大的責(zé)任,她默默的認(rèn)定了這個約定。
“姑姑,阿娘是不是死了?”小明離坐在余珍的腿上,看著她發(fā)呆很久的臉忽然開口道。
余珍被她這話嚇了一跳,“誰告訴你的,這些話不能亂說。”
沈明離指著像失去靈魂的迦南措,不帶一絲情感的說道,“他的娘親被那個大人殺了,我娘被那個大人捆走了?!彼痔痤^看著余珍,“姑姑,你同那些人說話的時候,我在后面都聽到了,阿娘掉進(jìn)了汶江水,找了這么久都找不到,你告訴我,阿娘是不是死了呢?”
余珍不敢看沈明離那雙早慧的眼睛,她怕自己的悲傷出賣自己,“會找到的,明離我們,我們再等等?!笔獠恢@不敢看沈明離的樣子更添了幾分沒有底氣,小明離垂下長長的睫毛蓋住她黑的顯得空洞的眸子,不再說話。
又這樣過了三日,依舊沒有等到云嵐的消息,倒是等來了云嵐心心念念的沈暮江。
沈暮江騎著一匹疲憊不堪的駿馬,卻只接到了那片熟悉的頭紗。
他渡江來到了他和云嵐把酒夜談的江心小亭,余珍帶著沈明離收拾好在那里等他。
阿娘的死讓這個本就十分聰明的小姑娘一夜之間變得心智成熟,她靠坐在小亭椅靠上,看著濤濤的汶江水奔騰不息。
“她日日盼你歸來,沒想到先等到的是一個意外?!彼犞砗蟮哪_步停住。
沈暮江解開身上薄披風(fēng)蓋住她女兒單薄的身子,“明離,我來接你回去?!?p> “我以后就只有爹爹了是嗎?”沈明離小小的胳膊環(huán)住沈暮江的脖子,小腦袋埋在他的肩膀上,幾日里她不哭不鬧壓抑著的情緒終于在見到了至親的人后決堤,眼淚唰啦啦直流,哭的小臉緊緊皺在一起。
沈暮江在女兒抱住自己的那一刻也感受到了不一樣的責(zé)任,這樣弱小的一個生命,是他的女兒,是他和那樣美好的一個女子的見證。他的感情也被感染,七日前聽說滇南出了事,馬不停蹄趕了過來,在女兒的眼淚中,才真切的意識到,云嵐不在了,伴隨著悲傷,更有著對林遠(yuǎn)山的怒意,他一定會讓那個人付出代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