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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大賀的選擇

第〇章 三上BJ

秦大賀的選擇 秦大賀 3774 2019-09-28 17:07:45

  如果我的生命能發(fā)生某種奇跡,那一定會是在BJ。

  意識到這一點,是秦大賀在第三次茫無目的地坐上開往BJ的火車的時候。在車上,秦大賀突然意識到,在他遇到失敗和挫折的時候,他總是選擇逃離,而逃往的方向,卻總是BJ。第一次是他大學(xué)畢業(yè)兩年后,是失戀;第二次是他回到家鄉(xiāng)秦省兩年后,是失業(yè);而這一次,在秦大賀還有兩年就四十歲的時候,他失去了所有。

  那一年,香港回歸前,秦大賀在掛了給楊一霏的電話以后,在小賣部店主好奇的眼光的注視下,帶著滿臉止不住的淚水,拎著兩個包,向火車站走去。兩個月后,由于在BJ不知道該干什么,他又拎著這兩個包回到南都市,重新找到了工作,在申科集團工作了一年,直至被派回家鄉(xiāng)秦省秦市。

  又一年,千禧年的第二年,申科集團倒閉,剛結(jié)婚半年的秦大賀失業(yè)了,他同樣拎著這兩個包登上了火車。在BJ住了兩個月,所謂的考察項目,最后回到家鄉(xiāng)秦省秦市開了一家書店。

  現(xiàn)在,秦大賀三十八歲了,窗戶玻璃里的人像和以前已經(jīng)變化了好多,頭發(fā)稀疏了,皮膚黯淡了,神情愁苦、疲憊又憔悴,眼睛里已經(jīng)沒有有了年輕時的那種對世界充滿好奇的光澤,顯得空空如也,像梵高畫中的某個人物。

  秦大賀抬起頭,看到了那兩個包——大賀坐火車有經(jīng)驗,總是以最快的速度跑到車上,搶占一個放行李的位置,他把包放在過道對面行李架上自己在座位上一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這樣可以防備自己的包被別人拿走——雖然他的包里面的東西從來都不值錢。兩個包一紅一藍,是那種已經(jīng)過時的又可以手拎又可以背著的兩用包,紅色的上面印著英文的“萬寶路”,這是秦大賀在畢業(yè)前在“改革開放的窗口”南都市實習(xí)時用掙到的第一份工資給父親買的一條香煙的贈品,秦大賀是因為看上這個包才買的煙;藍色的包是在南都市由于向楊一霏表白了六年的暗戀后,他逃離南都時朋友加同學(xué)李堂春送的。秦大賀離開了南都,決定不再回去,所以除了這個包能裝點東西,秦大賀把自己其余的家當(dāng)(最值錢的是一輛自行車)都送給了李堂春,秦大賀當(dāng)時根本就沒有想到兩個月后會重新回南都找工作,也沒有想到被申科集團派回秦省。這兩個包閑置已久,算起來有八年了,前妻孫麗英幾次要把這兩個包扔掉,秦大賀總舍不得?!罢f不定以后還會用上呢!”孫麗英對大賀這句話嗤之以鼻,誰知竟被秦大賀言中了。

  書店被拆后,無證辦的培訓(xùn)班也被舉報遭受查封,秦大賀被記者拍攝,上了電視新聞成了丑角,孫麗英和父母承擔(dān)了極大壓力。這時女兒秦灣出生了,孫麗英生孩子后一直住在娘家,在喂養(yǎng)孩子方面,秦大賀和孫家一言九鼎的丈母娘有著觀念上的沖突,秦大賀相信網(wǎng)絡(luò),丈母娘相信傳統(tǒng),誰都認為這是要命的大事,雙方互不相讓,這導(dǎo)致孫麗英在本來就有的輕度產(chǎn)后抑郁癥上又患上了乳腺炎,疾病和她對秦大賀的各種堆積起來的失望感使她對他也沒有好臉色。秦大賀受到了孫家全體人員的指責(zé),一些舊話和平時隱忍著的話在這時候也從岳母的嘴里吐了出來,她對秦大賀整個人進行了徹底否定,包括他對家庭的責(zé)任,他的農(nóng)村出身和游離的工作狀態(tài)等。孫麗英在這時候終于相信了母親,即使父母不在家的時候,孫麗英對秦大賀的態(tài)度也沒有好轉(zhuǎn),要么暴躁,要么冷漠。秦大賀見自己不但起不了作用,還鬧得雞飛狗跳,于是他選擇了逃避,盡量少去孫家,去了以后也盡量少停留。

  創(chuàng)業(yè)所受的挫折也使他備受打擊。在失去書店和培訓(xùn)班后,秦大賀建過一個網(wǎng)站,想做辦公用品配送,但他卻沒有心勁去推廣,網(wǎng)站只是建起來放在了那里。為了給自己點壓力,毫無經(jīng)驗的他又投錢開了一家餐館,餐館開張兩星期后,慘淡的狀況就讓秦大賀解散了雇來的廚師和服務(wù)員,在門上貼了“轉(zhuǎn)讓”。這兩件與以前毫無關(guān)聯(lián)的投資并沒有讓他產(chǎn)生壓力和動力,他只是為了有事可做,但又怎么都提不起興致,他頭腦麻木,精神渙散,投資只是為了打水漂聽個響聲。

  秦大賀打牌有個特點:不看別人的打的牌,只看自己手里的牌。他把自己的牌小心翼翼地排放整齊,緊張地數(shù)著牌,并在心里按概率計算著,胡牌的概率應(yīng)該是很大的,但他胡牌的次數(shù)卻總比別人少。摸牌的人把牌面向下,然后姆指在牌上,食指或中指在牌下,非常有力度并且吱吱有聲地一搓(這一招秦大賀總是學(xué)不會),然后吸一口氣,象縣令舉起驚堂木一樣把牌高高舉起,咬牙切齒在桌上狠勁一砸:“炸彈!”這驚天動地的聲音幾乎讓秦大賀玻璃彈球一樣正骨碌著的心臟在桌面上炸裂,同時又差點震破了桌面下秦大賀那負重累累近似透明的膀胱。因此,當(dāng)大賀摸著“炸彈”時,就會輕輕把牌放在桌子上,小聲說:“不好意思,摸了個炸彈。”這令牌友們更加憤怒。

  兩年了,這是孩子出生后的兩年,也是秦大賀真正無所事事的兩年,秦大賀的麻將生涯終于被自己和孫麗英結(jié)束了,秦大賀解脫了。

  轉(zhuǎn)讓餐館的錢輸完了,以前開書店時積累的十余萬也完了,秦大賀突然發(fā)現(xiàn)輸光了的時候的這一天晚上,也知道一切都完了。這一天,秦大賀回到家,突然發(fā)現(xiàn)孫麗英一個人也從娘家回來了。晚上,兩人分床而睡,夜里,孫麗英的手機短信聲響了幾次,大賀意識到了什么。后半夜,當(dāng)秦大賀在地板上爬向?qū)O麗英的床頭柜上去偷孫麗英的手機時,孫麗英突然從夢中驚醒,她嚇得一聲尖叫……

  后來的事情秦大賀麻木地配合著,結(jié)婚證終于換成了離婚證。雖然孫麗英不承認她有外遇,說那個人只是對她表示關(guān)心的一個大學(xué)同學(xué)?!拔揖褪呛蛣e人好又怎么啦?!你看看你這些年都做了些什么?你掙錢了嗎?你對孩子怎么樣?你對我怎么樣?你對我爸我媽怎么樣?我爸我媽為了你女兒都快累死了!你口口聲聲說你愛孩子,可你對孩子做了什么?你以為我不知道你這兩年在干什么嗎?你還說我給你的只有壓力沒有動力,可是你想想,這些年是誰在支撐這個家?是誰在拉扯你的孩子?你給家里做了什么貢獻?你的脾氣還越來越大!你都快把我折磨死了你知道嗎?”

  為什么總是逃往BJ呢?

  秦大賀在車上想到,那是在天都市上大學(xué)期間,在二年級的一個暑假里,大賀到BJ去找在BJ上大學(xué)的高中同學(xué)張春風(fēng)玩,張春風(fēng)介紹他一起推銷一本叫《勞動法指南》的書,每賣出一本,可以掙一百元錢。幾個星期里,張春風(fēng)已經(jīng)賣了七八本書,而大賀背著一本樣書在BJ的大街小巷溜來溜去,卻一個單位的大門也不敢進,直到馬上就要開學(xué)了,大賀該回天都的前一天,終于硬著頭皮進了一家看起來不起眼的單位。那個國營大型企業(yè)的人事部門負責(zé)人對著大賀胡侃了一通,而秦大賀只是恭恭敬敬地聽著。整個推銷過程大賀說了不到十句,比如我是人民大學(xué)的學(xué)生,我們學(xué)校出了一本權(quán)威的指導(dǎo)性的對勞動法解讀的書,打八折,發(fā)票可以開全價等;而那個處長可能說了有一千句,內(nèi)容有時政熱點,有民生百態(tài),有精辟見解,有哲學(xué)狂想等等。最終,處長一看表說:噢下班了,那你明天就送四十本《勞動法指南》來吧,給全國的分公司用。那一個暑假,大賀體會到了BJ的錢是多么好掙,所以,雖然畢業(yè)后大賀去了南方,但大賀遇到困難的時候,總是下意識地向BJ跑。BJ也許會有好運氣的,這是BJ給大賀烙下的印。

  和以前不一樣的是,這一次逃往BJ大賀已經(jīng)沒有了退路。

  丁香一樣的惆悵,丁香一樣的芬芳,丁香,雨巷,油布傘,哀怨的姑娘。為什么惆悵?為什么芬芳?無人的雨巷,惹人心疼的姑娘,她是誰?走來走去,走來走去……想哭,哭什么?十五歲的少年,村子里媽媽的叫罵聲,傻笑的姑娘?沒有姑娘,沒有丁香。楊一霏,不愛說話的楊一霏,不屑一顧的楊一霏,公務(wù)員楊一霏,更上一層樓的楊一霏……“秦大賀,你真好玩”,“秦大賀,你太猶豫了”,“秦大賀,你太讓人失望了”,“我們只是普通同學(xué)罷了?”。

  生存,生存?南都的出租屋,BJ的出租屋,蟑螂,大蟑螂,小蟑螂,大大小小的蟑螂,一天到晚游來游去的魚,一天到晚飛快地爬來爬去的蟑螂,一條一條的魚,成群成群的蟑螂,臭魚味,炒河粉,打工妹,炒魷魚,老板的情婦,奔馳車,淋病,梅毒,尖銳濕疣,招聘,招聘,出租,出租,金融危機,明天的早餐,房租,房東,“下個月漲房錢了啊”。

  魚泡眼牌友,大背頭牌友,胡子哥牌友,瘦猴牌友,大肚子牌友,同學(xué)牌友,詐胡,偷牌,串通,心理戰(zhàn),三缺一,釣魚,點炮,假鈔,煙霧繚繞,口干舌燥,嘩嘩嘩,嘩嘩嘩,不行不行,再來一圈,柜員機取一千,又取兩千,又取四千,又取五千,三萬,七萬,八九萬了吧,唉!超過十萬了。

  寶貝,奶嘴,奶粉,媽媽,爸爸,姥姥,姥爺,別人什么生活,我什么生活?嘿嘿嘿,嘿嘿嘿,滾蛋!你什么東西!我眼睛瞎了我!媽媽!媽媽!爸爸!爸爸!寶寶別哭!嗚嗚嗚,嗚嗚嗚,滾滾滾!滾滾滾!你配嗎?你配嗎?去死吧!去死吧!去死吧!

  開住BJ的火車?yán)^續(xù)往前急馳,秦大賀扭了扭身子,以便坐得稍微舒服一點。旁邊的乘客張著嘴打著呼嚕一直往秦大賀身上靠,大賀看他五大三粗,骯臟的頭發(fā)和絡(luò)腮胡連成一片,兩個黑洞洞的鼻孔里探出的鼻毛像海底生物一樣翕動著,就只是動了動,沒有把他推醒。

  窗外的山腰上,一些火光星星點點,秦大賀知道那是在土法提煉地溝油。再往遠處,黑黢黢的夜里還能依稀看見山的輪廓的暗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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