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蹤道館,一間寬敞明亮的道堂里。
幾十個身穿紫衣的道子們,在三三兩兩的切磋比練。
他們上首的花木椅上,坐著兩個青衣道長,兩人邊觀看前方的道子演練,邊細細地品著茶。
“張兄,你看這次府考咱們迷蹤可進幾個弟子呀?”
其中一個圓臉圓目的大頭道長咋了口茶,看似漫不經心地問道。
“李兄這是取笑我了,咱們迷蹤近年的府考成績,不大都得仰賴李兄道堂里的弟子嗎。我張峰無論是自己的修為還是身為管教的作為,皆是比不了李兄你的呀?!?p> 另一個留著兩撇短須的道長尷尬地摸了摸自己的胡須,謙卑道。
“哈哈……張兄何必如此自謙呢,誰不知道你創(chuàng)下的游龍掌的名頭。若要怪,也只能怪張兄弟你運氣不怎么好,分到名下的弟子資質難調,總是辜負你一番苦心教導。他們無法在府考脫穎而出,進入府院道場深造,是他們天賦不夠,努力不夠,跟張兄的付出,關系是不大的……”
“要不,連續(xù)四年都沒有一個弟子考進府院道場,館長他怎么會依然讓張兄你繼續(xù)留任管教呢,可見館長對張兄弟是深信不疑呀。這要是擱在別的管教身上,還不早就讓其卷包袱走人……”
大頭道長越說臉上的諷像越露,說到這就不便再挖苦下去了。
“張峰深知有愧館長的信任,唯有更加不辭勞苦地去管教弟子,期望早日將他們教導成材,為迷蹤爭光長臉,以稍稍報答館長的賞識……”
短須道長卷著手掌,在唇邊堵著嘴,干咳了兩聲后,面上的表情才慢慢地由羞愧轉向堅毅,再凜然回道。
“哎……好事固然往往多磨,無奈人生亦是苦短,時光常常有些不待人呀。這并非單單是為張兄弟你的前途擔心,也是我李達在自哀呀。五年前我就已經是入靈境的小成期了,直到最近才得以突破到大成期。然而,你我都年過四十,往上的圓滿期和大圓滿期,不知還得花費十數載,甚至幾十年都不好說。至于再往前的納靈境,我是這輩子都不敢奢望咯……”
聽李達一半嘲諷他一半自憐地感嘆,張峰反倒先勉勵起他來,慨然道:
“李兄不必如此悲觀嘛,你已經是迷蹤建館以來最年輕的入靈大成者了,這館中修為在你們之上的,也只有館長他老人家一位而已。聽他說過,他十年前就是入靈的圓滿期了,但如今花甲之年,卻依然沒有突破到大圓滿。由此可見,修路本多艱呀?!?p> “哈哈……李某人最佩服張兄的一點,便是這心境樂觀的長處。在入靈小成待了十年之久,依舊沒有進展,竟還能這么看得開,真是叫人受教匪淺呀……”
這大頭道長是不捅別人的痛處他便不舒服的,又反唇相譏起來。誰讓之前張峰先他一步邁入小成期呢?且仗著館長的偏愛,不像他那樣沒日沒夜地去教導弟子,似乎就算出不來管教成績,館長也不會炒他魷魚。
早時自己的修為不如張峰就罷了,等他也到了小成期后,便狠狠下決心:不但要在修為上先于張峰進入大成期,他更看準了張峰散漫的管教習慣,去拼命工作,誓要做出一番大大的管教成績來。唯有這樣,他才有資本奪去張峰那首席管教的頭銜。因為他從來都覺得張峰只憑著一手游龍掌便騙得首席稱號,是嚴重名不符實。
一年前,他終于如愿以償。憑著連續(xù)三年迷蹤里考入府院道場的考士中,有近一半都來自他的道堂,他再暗中聯(lián)動其他的管教一起施壓,使得館長不得不將張峰的首席管教頭銜剝奪下來,戴在他身上。
盡管地位上已經得意了一年之久,但他還是逮著機會就情不自禁地,要去羞辱一下遲遲不見管教成績的張峰。更何況,如今他已搶先修到了大成期,修為僅次于館長,而張峰的小成期在迷蹤道館里,早已不再顯眼。
所以,現在他諷刺起張峰來,那是底氣十足,言語間越來越不留情面。
被李達一語擊中最大心病的張峰,終于面有怒容,雙手緊緊抓著花木椅子的兩邊扶手,似要將它們捏碎。
而李達自然看到了他的反應,看出了他的兇意,這才打圓場道:
“來,喝茶喝茶,我敬你……”
說著他向張峰微微舉了舉茶杯。
張峰盡管怒火中燒,但也不能真的跟他打起來,因為他已經不確定自己現在小成期的真氣修為,使出來的游龍掌,還能不能壓制李達那大成期的八卦掌。
他想起館長對自己的信賴,若同室操戈,亂了迷蹤臨考的陣腳,損及迷蹤的府考成績,豈不是要更加辜負館長的賞識。
他得忍,幾年都忍過來了,他也不急于這一時。只因他心里有了希望,有了一個很好的賭注,他打算靠著這個賭注一鳴驚人,不求奪回首席之位,只要一掃憋了好幾年的怨氣就夠了。他隱隱地感到,自己之所以在修為上這么久都沒能升入大成期,很可能是自己的怨氣太重,使得他修練時心神難以凝住,以致于每次沖擊瓶頸時,總是會功虧一簣。而失敗得越頻繁,他的自信心越受損,自信心越不足,就反過來使得他更加難以收攏心神,就更加突破不了瓶頸。
何況他創(chuàng)下的游龍掌,還在等著他將真氣修為進一步提升到大成,好繼續(xù)檢測它的威力,來跟李達的八卦掌爭奪迷蹤道館的功法排名。
理清了上面這些思緒,張峰強行壓住怒火。緩了好一會,他才跟著撿起了茶杯,對李達敬了敬,只冷冷地道:
“請……”
接著兩人又默默地看了一會道堂中的比試,來緩解緩解先前的緊張氣氛。
“你那個道子叫啥名字?”李達率先打破尷尬,忽然心血來潮地朝堂上某個弟子指去,目露好奇。
張峰覺得他是沒話找話,便懶得搭理,還是自顧自地喝著茶,作為他失禮在先的一個回敬。
“那小家伙倒有些眼生呀,是最近幾天才入門的嗎?我怎么不記得這幾天入門的新人里有這么目光銳利的后生小子?前段時間也沒啥印象……”
“看他身手雖還生疏,不過拼勁十足呀,若加以正確的調教,會是塊好料?!?p> “這么好的苗子,不曉得你有沒有注意到,放在這真是令人心疼……”
他也沒指望張峰一時半會又對自己和顏悅色,索性也自言自語地感嘆。話雖然有些輕描淡寫,可他眼中的欲望卻十分火熱。
“沒想到我這里的歪瓜爛棗子,還有入得了李兄法眼的呀……看來我倒不是一點收徒運氣都沒有。只是武練初成的小娃子,李兄的道堂里不是一抓一大把嗎?不知李兄對他有啥可垂涎的……”
等張峰搞明白他所談論的道子,便是自己一心想要好好栽培的劉英杰時。心頭猛地一震,既有被認同的喜悅,又有被搶走的擔心。然而他面上還是波瀾不驚,只不著痕跡地自嘲道。
“恕我直言哈,你呀,就是太過慵懶了。就算好運氣來了,恐怕你也難以把握住。否則,這幾年下來,運氣再差也不至于培養(yǎng)不出一個府院門生罷?”
“論個人修為,咱倆相差不遠,但說到調教能力,張兄你還遠遠不是我李某人的對手。所以,你還真別不服我占了你的首席之位。畢竟,高位最好是能者居之。”
李達倒不怕敞開來說,他希望張峰對他不但口服,心也得服,便滔滔道。
盡管話有些逆耳,可張峰也不得不佩服李達對自己道子的上心程度,簡直快是朝昔相伴的地步了。他往往把這歸結為,是他和李達管教風格的差異。他偏向于去提升道子獨立修練的思維和能力,不求突飛猛進,只要穩(wěn)扎穩(wěn)打。而李達則日日督導,天天緊盯,恨不得替他的道子來修練,不過,他的方式倒也碩果累累。
這就好比在蓋樓房,有人喜歡一下子就蓋得高高的,越快越好;可也有人為了保險起見,希望先把地基夯實,打得越實越好,至于最后能蓋多高的樓,再一層一層地加試。兩種人都有優(yōu)缺點,前者在早期或短期會很顯眼,后者則比較慢熱,但到了后期或長期來看,是更具有優(yōu)勢和前途的。
很明顯,張峰屬于保守型的管教,所以他堂里道子的修為,短期內往往都比不上李達道堂的弟子。而府考也是有年齡限制的,一旦超齡了就不能夠再參考了。這也是他教導的道子難以在府考時出成績的根源。
對于這一點,張峰心知肚明。因此,對于今年府院的招考改革,他是欣喜若狂的。這樣一來,他就不必只趕在府考時出成績,收下的道子可以一直追隨他到京考之年,再直接從迷蹤出道,來挑戰(zhàn)那些從府院道所里選拔而出的京考生。他一直以來都相信自己能夠親手培養(yǎng)出一個具有京考資格的道子。這源自于他認為自己的調教方式一定會贏到最后,只要給他足夠好的苗子,足夠多的時間。
而劉英杰就是他選定的試驗品,是他正名的希望所在,他是絕不想拱手讓人的。
“多謝李兄的誠心指教,張某真是聽君一席話而勝讀十年書呀……不過,只要我還是這里的管教,我就有權按照自己的方式來教導弟子。李兄,你覺得呢?”
“至于我堂上的弟子,只要覺得不愿跟著我修練,就都可走人……我張某人向來是:姜太公釣魚,愿者上鉤?!?p> 他話說得很漂亮,大半是因為他真的向來如此,小半是自命清高。要不是他對于劉英杰有救命之恩、再造之德,他是不會賭博似的這么說的。他絕不相信劉英杰會棄他而去,另投他人。
“那你就不要怪我沒給你機會翻身了,咱們走著瞧……告辭!”
李達本來礙于常常從別的道堂挖角弟子的口實,雖心有所屬,但還沒想要真挖走被他看上的劉英杰。聽張峰不知是無可救藥還是自信過度地這么一說,像是在挑戰(zhàn)他的挖人能力,一下便激起了他的好勝之心,隨即撂下這句狠話,起身走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