鎮(zhèn)上供銷社在河對岸,兩層高的樓房,比對面的鎮(zhèn)政府還敞亮。
往年供銷社每天人來人往的,拿著票證,買布買油買米,熱鬧非凡。
現(xiàn)在家家戶戶有了田,有了豬圈,供銷社的地位一落千丈。
門前冷落鞍馬稀,老大嫁作商人婦。
這也是供銷社的真實寫照,因為過不了幾年這里就會變成小商店、超市。
中午,太陽當(dāng)空照,曬紅了姑娘的臉龐,曬黑了山里的小白臉。
門前的白蠟樹卷了葉兒,幾個蟬兒咋咧咧地叫著,跟太陽捉迷藏。
邁步上了水泥的臺階,一張藍(lán)色的糖紙被風(fēng)吹在角落,飄搖!
顧猛彎腰捻起,糖紙上有四個黑色大字‘小孩酥糖’,邊角沾了些灰塵,有些污了。
小時候他愛收集糖紙,卻買不起糖,現(xiàn)在長大了,沒有那個興致。
他把糖紙裝進(jìn)兜里,走進(jìn)了供銷社。
屋里真涼快!
兩個吊扇呼啦啦地轉(zhuǎn)著,轉(zhuǎn)的久了,吱呀呀地發(fā)出一陣刺耳的聲吟,會不會掉下來絞了腦袋呢?
他在為趴在柜臺上那個胖子擔(dān)憂。
“咚咚!花姐,醒醒,買肉了!”
他弓著食指中指,輕輕敲打著柜臺。
三寸厚的松木柜臺,發(fā)出一陣空空的木魚禪唱。
售貨員醒了,她撐著粗壯的水桶腰,向林黛玉一樣舒展著,長長地打了個哈欠。
她握著兩個沙包大的拳頭,粗暴地揉著昏睡的眼睛。
眼睛禁不起摧殘,落了幾滴淚,徹底醒了。
“你是顧小二?”
女人睜開眼睛,驚詫地看著柜臺前的男人。
濃眉大眼,留著精神的平頭,穿著藍(lán)格子襯衫、闊腿牛仔褲,腳下是一雙紅色運動鞋,一身打扮比城里人還洋氣,加上他身材高大,眉宇間透著幾分成熟的氣質(zhì)。
好棒的小伙子,真比用沙包揉眼睛強,太醒目了。
顧猛不在意對方眼中的驚訝,拿了十塊錢放在柜臺上。
“花姐,麻煩你割十斤肉!”
花姐,名叫王春花,趙兵的媳婦,一個臉色有點兇的胖女人。
她原來是鎮(zhèn)上的姑娘,人還不錯,嫁進(jìn)趙家后,跟趙家人一個鼻孔出氣。
以前見到顧猛,沒有什么好臉色,常常大加譏諷。
可今天看到顧猛,她的臉上全是驚訝。
“花姐花姐!”
半晌沒有反應(yīng),他又敲了敲案子。
王春花回過神來,咯咯一笑,把手搭在他的手背上,“顧小二,你再叫兩聲姐姐,我送你兩塊肉好不?”
顧猛抽了抽嘴角,我是來買肉的,可不是賣肉,雖說我不是什么良家婦男,可吃不慣太油膩的食物。
他抬起手,晃了晃錢:“來十斤肉,三斤排骨,麻煩你了!”
“又買肉?”
王春花暗惱他不解風(fēng)騷,黑著臉道:“前兩天你媽來買肉,現(xiàn)在又來買,你們家天天吃肉,這是發(fā)財了?”
“賣菜刀掙的辛苦錢,哪里發(fā)財!”
“嗤~,賣菜刀能掙幾個錢?就算掙了點小錢,你媽肯定存著給你娶媳婦,哪里舍得大手大腳亂花?”
“花姐,勞你操心了,麻煩你切肉吧!”
“不行,你這錢要是來路不正怎么辦?”
顧猛不高興了:“你懷疑我,可以找公安,但一切都要證據(jù),現(xiàn)在可不是過去了,憑一張嘴就能整死人!”
他抓過錢,“有肉沒肉,沒有肉就算了!”
“有肉,急什么?!”
王春花拉著他的手臂,把錢搶了過來,順便摸了一把,好硬!
“小黃,賣肉啦,你死哪去了?”她數(shù)著錢,朝屋里喊道。
“花姐,我在這!”
一個帶著塑料圍裙的小年輕從屋里鉆了出來,這人叫黃偉,顧猛小學(xué)同學(xué),輟學(xué)后家里托關(guān)系進(jìn)了供銷社,早早地結(jié)了婚,日子過得很不錯。
等黃偉出來了,王春花則回了屋子,沒了影。
“顧猛,前幾天趙二哥在山上打了一只野豬,還有半扇野豬肉你要不?”
黃偉帶他進(jìn)了隔壁屋,指著墻上掛著的一大塊肉問道。
“野豬肉什么價?”
“野豬肉沒有油水,鎮(zhèn)上人都不喜歡,本來買一塊錢,現(xiàn)在和豬肉一個價,八毛五?!?p> 野豬肥肉少,瘦肉多,家養(yǎng)的豬肥肉多,油水重。
買了一塊肥豬肉,不僅能吃肉還能熬油,豬油可以留著炒菜做飯,野豬肉的行情自然比不上家豬肉。
顧猛不在意豬油,又拿出十塊。
“來二十塊的吧!”
“好嘞,一出手二十塊,你這是發(fā)大財啦!”
“沒有,打鐵的辛苦錢,多吃肉才有力氣打鐵!”
在顧猛買肉的時候,王春花像陣風(fēng)一樣撲回了趙家院子。
趙家門口的大槐樹下,有一個青石大磨。
石磨分上下三層,下層是個直徑超過一米的石墩子,石墩上放著一個更大的磨臺,磨臺上放著兩瓣石磨,漢堡包似的。
趙兵和五個伙伴盤腿坐在磨臺上,拿著一副釣魚撲克打牌賭錢。
一毛兩毛地炸金花,一人懷里放著一堆毛票,玩的挺大的。
“當(dāng)家的,出大事了!”
還沒走近,王春花像是一輛即將開進(jìn)山洞的火車,夸張地叫嘶吼著。
“花姐,是不是你洗澡被人偷看啦?”有個小年前開玩笑道。
“花姐,你跟我們說說,是那個娃吃了熊心豹子膽,竟然敢偷看花姐,你說個名字,我們幫忙抓人!”
“對頭,抓到了一定要好好地收拾一頓,誰叫他不喊我們一起看!”
“哈哈哈!”
大家伙都笑了起來。
“扯你娘的辣椒皮,一群抱著石頭瞎戳的鰥夫,一天除了賭博,腦子里凈想些齷齪的東西...”
王春花性子潑辣,才不怕幾個小年輕呢,她撐著雄腰,唾沫紛飛,直到把幾個小年輕罵得灰頭土臉,滿臉泥漿子,才一臉得意地放過幾人。
她想起了正事,又呱呱地喊道:“你們這些窮鬼,一天只知道玩毛票,人家顧家現(xiàn)在發(fā)達(dá)了,一出手就是一張大團(tuán)結(jié),頓頓大魚大肉的,你們也不想知道顧家的錢是從哪里來的?”
趙兵不以為意地數(shù)著錢,娘的輸了六毛,他不耐煩地說道:“不就是賣菜刀掙了幾個錢么,有什么值得大驚小怪的?”
“當(dāng)家的,這次你可看錯了,顧家這兩個月在供銷社里就買了五十塊錢的肉,五十塊??!他賣菜刀能掙幾個錢?要真的是辛苦錢,顧家舍得這么大手大腳?”
其實只有顧媽媽中間來買了一次,剛才顧猛又買一次,兩次花了二十多,沒有五十,王春花稍稍夸張了一點。
她掃了幾人一眼,智珠在握地說道:“依我看,顧家肯定是找到寶藏了!”
“寶藏?!”
大家都驚呼起來。
五十塊錢買肉吃,正式工家庭都不敢這么壕,顧家哪來的錢?
真相只有一個!
顧家找到寶藏啦!
“當(dāng)家的,顧猛還在供銷社里買肉,要是不信你可以去看看!”
“走!去看看!”
趙兵帶著幾個伙伴一窩蜂地跑到了供銷社門口。
顧猛正好提著一塊大肉出來。
大家看到他手中的大塊豬肉,還有時髦的裝扮,完全相信了王春花的猜測。
“顧小二,你找到寶藏了?”趙兵滴溜著眼珠子問道。
“呵呵!”
顧猛懶得理他,趙家人見不得顧家人吃好的穿好的。
每次顧家人穿新衣,或者去城里買點東西,趙家人就開始緊張、激動,傳出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什么顧家找到了寶藏,開始大手大腳,他們像蒼蠅一樣,嗡嗡直叫,煩且惡心。
“顧小二,你把寶藏賣給我家,我們一定會給你一個好價錢的?!?p> “行啊,開學(xué)那天,你們帶足了錢到學(xué)校操場上等著,我打算公開出售寶藏,機不可失失不再來?!?p> 大家眼睛一亮,公開售賣,人人有份?
“你說真的?”
“信不信由你!”
接下來幾天里,鎮(zhèn)上開始流傳著各種謠言,有人說顧家發(fā)大財了,這一次真的找到寶藏,顧家鄰居們可以作證,顧家人開始吃肉了,新衣服了,這是他們親眼所見。
這事越傳越玄乎,沒兩天就有鄰居上門借錢,有媒婆上門給顧勇做媒,顧家的門檻差點被踏破了。
“幺娃,有人天天在咱家門口轉(zhuǎn)悠,你說咋辦?”
“阿媽,沒事的,過了明兒就沒人注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