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出師不利

　　加上賃來的馬車，一行人出了書院，自宿鴨湖北上入上蔡，由上蔡縣城東門出，駛向姚樓。

　　兩輛馬車的分派很有意思。

　　不帶車夫，又只有錢文舉和倉子堅(jiān)會駕車。兩人車夫定下來，按說傅振羽和姚二娘子同車是最好的。但可惜，傅振羽如今在假裝男子。最后，錢文舉拉著姚二娘子，倉子堅(jiān)打著教顧詠言駕車的名頭，把顧詠言拉到副駕上，讓傅振羽一個坐在車?yán)铩?p>　　“大師伯為長，是因年齡居長、入門居長，還是因?yàn)閷W(xué)問最好？”坐在副駕上，顧詠言如是問著倉子堅(jiān)，把自己的小心機(jī)藏在了話尾。

　　倉子堅(jiān)毫無所察，沒有猶豫，直接回答：“都有。”

　　顧詠言來了興趣：“我?guī)煾笡]有功名，二師伯是十八歲那年中的秀才，那大師伯呢？”

　　倉子堅(jiān)這才側(cè)首，看了他一眼，神秘莫測道：“到時候你就知道了?！?p>　　傅振羽一個人坐著無聊，聽到這里，拉開簾子，倚著車框，找事：“大師兄，你很偏心哦。對我徒弟這么好，居心何在？”

　　顧詠言險些摔下馬車。

　　大師伯哪里對他好了？他師父那濃濃的酸勁，又是怎么一回事？

　　倉子堅(jiān)卻不當(dāng)回事，頭也不回地說：“沒有偏心。你無功名，約莫只有詠言一個正經(jīng)的弟子。我們都對他好，都是為了你?！?p>　　竟然嫌我沒學(xué)歷！可這是她愿意的么？不允許她考么？氣急的傅振羽，大言不慚地說道：“我那是沒去考！真考了，你們哪個都比不過我！”

　　顧詠言面露些許驚訝，對比之下，倉子堅(jiān)就平靜多了，他淡定地反問：“你確定，比所有人都好？”

　　傅振羽后知后覺地想起，她面前的這人是個學(xué)霸。再結(jié)合自己做的文章，她立即挼了下來，頹然道：“比所有人都好，當(dāng)然都不可能，但……算了，不說了。”

　　這一車的天被聊死，另一車卻聊得很歡。

　　姚二娘子打心眼里覺得，南湖書院的人都是好人，指引她來南湖書院的那人，也是好人。這其中，錢文舉是最好的那一個。她第三次和錢文舉確認(rèn)：“你們?nèi)ミ@么多人，真的不是為我兒？”

　　錢文舉第三次耐心回答：“是你為家兒子，不單為他的。與大嫂透個底，我?guī)煾甘莻€大善人。從前他教我們幾個的時候，就沒收過束脩。今年府學(xué)明確提了個要求，每家書院實(shí)際求學(xué)學(xué)子不得少于四十人。以我?guī)煾改屈c(diǎn)底子，實(shí)在養(yǎng)不起，這才開始收束脩的。”

　　還有這好事呢？姚二娘子聽了有些不怎么信，問錢文舉：“那你師父呢？”

　　錢文舉面色一黯，聲音也燃上了悲傷：“師父累病了，好容易求到江南名醫(yī)，師父一家南下了?！?p>　　姚二娘子立即安慰他：“你師父是個好人，一定有好報的，他會好起來的。是不是這樣，你們師兄弟幾個，才要自己撐起書院？我家沒有銀錢，我還有一把子力氣和一雙手。但凡有我能做的，你們不要客氣。”

　　她這話提醒了錢文舉，錢文舉立即應(yīng)承：“好。書院下次要添人，讓大師兄提前給你留位置?！?p>　　“我不是這個意思，我就是想搭把手，報答一下你們，沒要你們給我活計(jì)——”說到這里，姚二娘子口風(fēng)一轉(zhuǎn)，道，“話說回來，若真有我能做的，那我就不客氣了?！?p>　　錢文舉心底笑岔氣，面上卻認(rèn)真道：“嫂子不必客氣的?！?p>　　姚二娘子覺得自己還是要客氣下的，她努力想了想，立即有了主意，因道：“你們這次要招人對不對？姚樓沒有私塾，除了我兒，還有里長的大孫子姚家繼上過兩年私塾，那小子長得不賴，讀書可比我兒差遠(yuǎn)了。除了這倆孩子，下剩的都沒讀過書。姚樓附近莊戶人家的孩子，都是去謝家莊讀書的。我姑姑家表妹，就嫁到了謝家莊，我?guī)銈內(nèi)ニ?，讓妹夫幫你們收徒！?p>　　錢文舉道：“嫂子不用著急。不過四十個弟子，姚樓找不到，上蔡找不到，還有汝南、還有正陽呢?！?p>　　姚二娘子這會兒已認(rèn)定兒子一定能進(jìn)南湖書院，一心一意為南湖著想。待聽見了錢文舉這話，精神氣一下被抽沒了。是啊，通共四十個人而已，人家書院那么好，還愁招不到人？沒準(zhǔn)，都是他們?nèi)ヌ羧四?。哎呀，可不唄！一起來了四個，就是要挑人的吧？那，她家兒子，不會被嫌棄吧？

　　軟軟的馬車?yán)铮Χ镒尤缱槡?。煎熬中，馬車忽然停了下來，她慌忙問：“咋停了？”

　　錢文舉道：“我們到姚樓了，需要你帶路了?！?p>　　姚二娘子慌忙掀開簾子，看了看外頭，果然已經(jīng)進(jìn)了姚樓，她忙掉下馬車，道：“我來帶路?！?p>　　后頭跟著兩輛馬車，姚二娘子威風(fēng)凜凜地朝家行去。大老遠(yuǎn)的，姚二娘子就看見自家兒子坐在門檻上，手里捧著那本泛黃的書，搖頭晃腦地讀著。

　　“小安！”

　　姚小安看見母親，連忙將書揣進(jìn)懷里，上前問母親：“娘，沒人欺負(fù)你吧？”

　　姚二娘子連聲否認(rèn)：“沒有，沒有，我這一趟，凈遇好人了，好得很。別說娘了，你怎在門檻上坐著？”

　　姚小安道：“娘為了我到處奔波，我不能陪著，總要等著娘的?！?p>　　姚二娘子心下感動之余，想著沒見到姑娘，忙問：“你妹妹呢？”

　　不等姚小安回答，里長大步走來，并道：“姚二磊家的，你帶外人進(jìn)莊？”

　　外人就罷了，關(guān)鍵是三個年齡不大，外表各均各的年輕人，這就很招風(fēng)了。

　　姚二娘子這才想起被自己丟到的人，忙道：“瞧我！光顧著和小安嘮叨了，把正事給忘了。三伯，他們不是外人，是南湖書院的人。前頭那輛馬車上的兩位，是書院的大先生和他的弟子，后頭車上的那位，是二先生。”

　　姚里長看向馬車外的三人。

　　頭一輛車上，副駕那位是個文弱書生，大家看得出來；駕車那個沉穩(wěn)不假，但那細(xì)皮嫩肉的模樣，有二十了么？后頭那個就不像樣了，眼神天真淳樸的讓人心驚，這樣的人是先生？姚里長表示不信，并對姚二娘子道：“你一婦道人家，莫不是被人騙了吧？”

　　聽了里長這話，稀稀疏疏地聚集過來的二十幾號人，紛紛附和：“就是！姚二磊那么能干，他家里該不少錢呢。”

　　也有持不同觀點(diǎn)的，那人道：“他姚二磊再能干，人都沒了兩年多了，撇下這娘三沒個進(jìn)賬，還能剩幾個錢？人家這可是兩輛馬車呢，騙別的有可能，騙錢，我估摸著不會。”

　　這話說的，還不如被騙錢好呢！

　　傅振羽被倉子堅(jiān)堵在車?yán)锍霾粊?，聽著這些言論好窩火。這些人說什么都有，就是沒一個相信他們來自于書院、相信他們是能教書育人的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