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閑漢忽然背后一痛,身子仿佛詐尸一般向上一挺,立時變得僵直不受控制,只借著慣性繼續(xù)踉蹌前沖,竟然一頭扎進(jìn)了水里。臻兒靠在艙壁上,一動不動,甚至沒有前去探看閑漢入水的情景。他知道,如果他不去救的話,那閑漢四肢僵硬無法洑水,必死無疑。
此時前面甲板上正是哭鬧嘈雜一片,竟然無人注意到后面發(fā)生的事情。即使有人注意,看到的也只是閑漢自己沖進(jìn)了水里。時間在后甲板上似乎凝滯了,空間也似乎隔離開來。臻兒仿佛靈魂出竅一般,目光呆呆地望著不知何處。
“住手!”一聲大吼從前面?zhèn)鱽?。臻兒一個機(jī)靈坐在了地上,還以為是讓人發(fā)現(xiàn)他殺人了,身子開始不受控制的抖了起來??墒遣]有人過來抓他這個兇手。
“梅姨?!彼闹幸惑@。因?yàn)榇蛩桶⒘艋貋砗螅^就一直是亂糟糟的發(fā)生著各種事情,他竟然習(xí)慣得忽視了那邊的亂象。此時才驀然猜到前面一定是發(fā)生了什么。心中他一邊抖,一邊試圖爬起來,可是都失敗了。他擔(dān)心梅姨他們,干脆手腳并用地向前面爬去。
隨著一聲“住手”喝聲,此時的前甲板仿佛被施了魔咒一般,所有的人都定在了那里。
這聲音是一個頭帶玉冠,劍眉鳳目,面有美須的中年男子。大喝的同時他右臂有力的前伸,食指和中指并攏,指向船上正在施威的眾人,然后緩緩地收手背在身后,立如松柏。他身上一件褐色直裰,似青羅卻不輕浮,如重絲卻不呆板,不知是何等材料制成,隨著他的身形動作,大袖飄飄,如道似仙,不怒而威。
臻兒想著老六叔和自己不是剛剛救了賈班頭的性命嗎?怎么轉(zhuǎn)眼就把老六叔給綁起來了?待到梅娘轉(zhuǎn)過頭來,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只見梅娘雙眼通紅,目眥欲裂,披頭散發(fā),和平日的她判若兩人。再看她的鞋子掉了,額頭一塊青紫,手指甲也劈了,在甲板上留下一串的血跡。她卻似不知道痛一般,依舊死死地抓著被五花大綁的張老六不放。為了不讓他們把張老六綁走,她剛才也不知道哪來的力氣,把船板推到了水里,所以現(xiàn)在船上的人下不去,岸上的人也上不來。
“員外。”梅娘見來了救星,膝行至船舷邊上,對著岸上的卲員外磕頭哀求:“救救我們吧,員外。老六他是個老實(shí)的,怎么可能和官府作對呢?一定是誤會啊?!?p> 賈班頭見過卲員外數(shù)次出入縣衙,每次還總是由知縣大人親自迎送,而他只有遠(yuǎn)遠(yuǎn)看著份。雖然不知道他的身份,卻也猜到定是大人的貴客,可不能得罪。于是立刻也換上了一副笑臉。只是他現(xiàn)在發(fā)髻凌亂,臉色蒼白,渾身上下濕漉漉的且不說,還沾著淤泥和水草。那笑容看起來既滑稽又詭異。
他一時也不知道說什么好。說是誤會吧,張老六還綁著呢;說不是吧,又得罪不起眼前這人,一時有些騎虎難下。
卲員外不再說話,只是看著梅娘微微地點(diǎn)了一下頭,示意她不必慌亂。梅娘知機(jī)不再哭鬧。她是個世故的,無論是撒潑還是示弱,自始至終都不曾說過賈班頭一句不是。
卲員外身后的寶亮上前一步,給賈班頭遞了個臺階:“這位班頭貴姓?。俊?p> “貴姓賈。哦不,小的賈俞,是碼頭上的巡差。班頭啥的不敢當(dāng)。”
“原來是賈班頭,有禮了。”寶亮雙手抱拳一揖。
“不敢不敢?!辟Z班頭忙不迭地還禮,謙遜得不得了。
寶亮見了,心里已經(jīng)有了章程,口中道:“賈班頭巡視碼頭辛苦。哦,怎么好像還不慎落了水,渾身濕透也不肯回家歇息。如此勤于公務(wù),忠于職守,實(shí)在讓我等小民佩服感念。不巧了,我家主人剛剛拜訪貴縣老父母齊大人回來。如果早知道齊大人有賈班頭這般盡職愛民的手下,則更要稱頌他老人家的德政了。只是今日我家主人急于趕路,也只好等下次拜見的時候再說了。到時候一定要把賈班頭今日的情形向齊大人好生說道說道,感謝他老人家治下吏治清明,百姓安樂?!?p> 賈班頭過了最初的慌亂,也顯得氣定神閑起來。他畢竟是個做老了的油滑小吏,心知今天沒啥便宜可占。只有保住面子,繼續(xù)在碼頭上做他的地頭蛇才是大事。
他故作鎮(zhèn)定地抬手捋了捋亂糟糟的濕發(fā),也擠出個笑容來:“我是奉了大老爺之命前來查稅的。也不過是想帶張老六回去問些事情。如今既然卲員外有急事要用船,我就暫且讓他戴罪立功。今兒個的事兒以后再說?!?p> 寶亮心中暗哂,笑賈班頭連”還戴罪立功”都出來了,真是臭詞爛用。面上卻絲毫不顯,接著親切地勸道:“眼下賈班頭正該盡早回家換下濕衣服,喝些熱熱濃濃的姜湯,好好休息休息。畢竟已經(jīng)是入秋了,著了風(fēng)寒可就麻煩了。”
賈班頭被如此好言相對,至少面子上不是太難看,也就就驢下坡,看著岸上的人吆喝道:“那個誰,找條船板來??禳c(diǎn)。不然老子著了風(fēng)寒就是你的錯。”
待到眾人七手八腳地把船板搭上,賈班頭請卲員外上船,他和一眾嘍啰強(qiáng)撐著說了幾句場面話之后,各懷心事地離船上岸,一場鬧劇才算落幕,竟是沒有人注意到少了一個人。
圍觀的一干人三三兩兩的議論著,正要各自散去。忽然西邊碼頭米倉處騰起黑煙。一束,兩束,不過數(shù)息的功夫便連成一片滾滾濃煙,濃煙中火光隱現(xiàn)。嘈雜的哭喊聲中,夾雜著鐵器及重物碰撞的刺耳噪音,甚至還有讓人心驚的慘叫。
剛被臻兒放出艙來阿留正在哭鬧不休,抬眼就看到了眼前的一幕,驚得立時啞然,定定地站在那里看著西邊,抓著臻兒的胳膊手越抓越緊,張著嘴全然不覺鼻涕流進(jìn)了嘴里。
很快,就有各種不同的喊聲傳了過來,越來越清晰:
“山賊來了!放火了!”
“泥腿子造反了!把糧商殺了!”
“快跑?。 ?p> “救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