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無星無月。漆黑的天幕下亦是無邊的黑暗。路邊上,小小的如家客棧大門上懸著一盞氣死風,在夜風中飄飄遙遙,以其微弱的光,給疲倦的旅人一個指引、一點慰藉。
如家客棧的上房,書兒和楚昕兩個女孩剛剛洗漱完,春杏和陳媽媽各自端著水盆到外間,一打開木窗戶,一股冷氣便鉆了進來,春杏不禁縮起了脖子。兩個人快手快腳的向窗外倒了水盆里的水,關嚴了木窗,又回到里間服伺兩個女孩子上床休息。
陳媽媽是梅氏身邊的得力之人,是隨著梅氏娘親的陪嫁到梅家去的。她看著梅氏出生長大,又跟著梅氏來到了楚家。
從前梅氏跟著兄長出門的時候都是由她相伴服伺,于旅途上的大事小情頗有經(jīng)驗。如今楚昕頭一次出門,梅氏放心不下,就把她給派了出來。
一路上,她對兩個女孩照顧得無微不至,兩個女孩子也從她那里受益良多。從如何打行李才不會散掉;如何防止曬傷;怎樣騎馬最節(jié)省體力,不會把大腿內側磨傷;長途旅行不比在家里是遛馬,還要學會愛惜馬力。等到了晚上要用針把手上被韁繩勒磨出了的水泡挑開,還要熱水泡腳,按摩腰腿,這樣第二天才能還上得去馬。事無巨細,皆有所教。當真是家有一老,如有一寶。
熱呼呼的水泡過腳后,書兒和楚昕都覺得解乏極了。書兒跟陳媽媽和春杏道了謝。
陳媽媽客氣道:“我和春杏兩個都是在車里悶坐了一天的,這到了晚上再不動彈動彈可怎么行?!?p> 春杏也道:“可不是。在家里的時候,累了就想坐下來歇著。沒想到真讓你坐一天,還不如干活跑腿舒服呢?!?p> 楚昕聞言笑道:“好啊春杏,以后家里跑腿的活兒就都是你的了?!?p> 春杏知道這是玩笑話,也湊趣道:“行行行,只要是跟在小姐身邊,坐一天也好,跑一天也罷,都行。”
陳媽媽也笑,道:“春杏這丫頭不錯。雖說是頭一次出遠門,可她能吃苦,學東西也用心。就是回家后,騎馬還是要再練練的,就找你楚山叔就行。你也不是不能騎,可就是膽子小,這路上馬一多,跑得稍快點,你就慌了??纯慈思視鴥盒∧镒?,這不到十天的功夫,嘖嘖,騎得那個叫俊啊,就比那些馬背長大的韃子也不差呢?!?p> 春杏道:“你怎么拿書兒小姐去比韃子。聽說韃子都是青面獠牙的野人呢。”
書兒也好奇起來。她從小就聽秦三叔說韃子如何殘暴,不但毀了他的家,還殺了他的家人,都是一群殺人不眨眼的野蠻之人。如今陳媽媽居然拿她比韃子?盡管知道是在夸她的騎術了得,可是心里也有些不舒服。
陳媽媽不以為意,道:“你們都小,又是在山里長大的,自然是不知道被邊的事的。太太是出身山西商家,那邊離邊墻近,常有馬市。以前啊,經(jīng)常能看到韃子過來買賣東西,有成幫結伙的,也有拖家?guī)Э诘?。先前的老皇帝停了馬市,要征漠北,勞民傷財?shù)聂[了一大通,也只是把韃子追來跑去的,傷不了人家的筋骨。老皇帝沒了以后,邊軍就連續(xù)吃了幾次敗仗。最慘的一次,被韃子破了西關城,西關李總兵夫婦都殉了國?!?p> 書兒聽到了個“李”字,忙問:“可是京里李閣老的幼子,以兵部侍郎兼任西關總兵的那個?”
陳媽媽奇道:“小娘子居然知道這等舊年之事?正是他啊。真是可惜了的,皓爺常贊他是一代名將。自那以后,朝廷不得已重開了邊市,更是經(jīng)常能看到韃子了。他們也不過是和咱們一樣,一個鼻子兩只眼睛。只是身上的味道重得很,太太以前跟著皓爺去馬市,就總是躲在皓爺?shù)纳砗笸低档陌欀济姹亲?。那個樣子,真是讓人稀罕得想抱起了親兩口啊,哈哈哈?!?p> 陳媽媽想到梅氏小時候可愛的樣子,面上不由得浮現(xiàn)出了慈祥的笑容。她口中的皓爺便是梅氏的兄長梅哲皓。
楚昕和書兒聽了也相視而笑。書兒心道:“這楚昕的可愛定是隨了梅嬸嬸的。”
陳媽媽接著道:“太太也正是在那時候,看到了一個和她一般大的韃子女孩,騎著一匹棗紅色的小馬,跑起來那叫一個俊喲,一邊跑,一邊笑,還一邊還‘喲哦,喲哦’喊著。打那以后太太也學著那韃子女娃的樣子,一和皓爺?shù)搅寺飞?,就開始“喲哦喲哦”的喊。在家里有什么不開心的,出門喊一喊,跑一跑就都拋到腦后了。因此皓爺也由著她?!?p> 楚昕道:“原來是這樣啊。我知道舅舅和娘親小時候都不容易。沒想到騎馬也能讓人開心啊。書兒,明兒個我們也‘喲哦,喲哦’的喊去?!?p> 書兒笑著搖了搖頭,道:“你個瘋丫頭,要喊你喊,我聽著就好了?!?p> 楚昕道:“這怎么是瘋?哼,我就要喊,喊到心里舒服為止?!?p> 陳媽媽道:“你個小小的人兒,打小是老爺太太手心里捧著,悉心看護著長大的,心里哪里還能有什么不舒服?!?p> 楚昕道:“倒也是啊。嘻嘻嘻,那我就開心得喊以詠之?!?p> “好了好了,別貧嘴了。早點歇著,明天還要起早趕路呢。”陳媽媽說著,拿著兩個人換下來的中衣掛到衣架上。她的手指觸到了一塊縫在書兒中衣上毛邊粗麻,心里暗自嘆了口氣。梅氏囑咐過她,說是書兒的娘親為賊人所害,拜托她多加照顧。只是這個女娃懂事、要強又自立。一路上走來,倒是她照顧自家小姐更多一些。
陳媽媽等兩個女孩在床上躺好,蓋好被子,把燭臺和水杯都在床邊的小幾上放好,又囑咐了幾句,才和春杏去外屋歇下了。
等到陳媽媽把隔斷里外屋的門一關,楚昕就迫不及待地爬了起來,小聲對書兒道:“快,脫衣服。”
書兒道:“我先脫可以,不過你要是認得不全,或是認得不對,可是要挨罰的?!?p> 楚昕急道:“認罰,認罰??禳c脫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