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昕奇道:“怪什么?又為什么怪呢?你怎么了???”
書兒嘆了口氣道:“昕兒,按理說咱們兩個如此投緣,一見如故成了好朋友,應(yīng)該是無話不談,無所隱瞞的??墒前l(fā)生在我身上的事于你實在過于匪夷所思,難以置信;于我則是痛苦心傷,難于啟齒。我現(xiàn)在真的不愿意談以前的事兒,但是我也不能欺騙于你,更不想編出些故事瞎話來敷衍你。那就只能向你賠罪了?!?p> 楚昕聞言,臉上的神色愈發(fā)的關(guān)切,沖動的說道:“我信你!不論是何等的難事你都可以說與我知道,也許我能幫你呢。”
書兒道:“我真的是既無此準(zhǔn)備,也無此心情。何況你于父母的庇護(hù)之下,從來沒有接觸過那些黑暗殘酷的東西。我不想你……”
楚昕道:“那就撿能說的說好了?!?p> 書兒沉吟了,一時不知從何說起。她從小到大,直到那夜的清凈寺沖天的火起,把她所有的平靜和快樂都隔絕成了前世一般。她所有的記憶都是和娘親弟弟密切相關(guān),如骨肉相連,不可分離。如果除去了他們,她就沒有什么能說了。
楚昕見書兒不說話了,以為書兒不理她了。畢竟以她的見識,經(jīng)歷的多是爹爹出門不肯帶上她,或是被娘親催著學(xué)針線之類的“不如意”而已。
楚昕人生最大的傷痛是因為傷寒失去了唯一的一個閨中密友。她記得雙方的父母都怕她也被傳染上,便不肯告訴她病情的嚴(yán)重,怕她吵鬧著一定要去探望。結(jié)果等到最后,便是芳魂已逝的噩耗。
楚昕等了半晌也不見書兒回應(yīng),不禁心中一涼,覺得一腔熱情都付諸了東流。那種心里拔涼拔涼,空落落的痛感,仿佛回到了那個得知好友病逝的夜晚。于是她默默地把身子轉(zhuǎn)向另一邊,背對著書兒道:“還是好朋友呢。虧了我一見到你就交心交肺的,你卻一點兒都不相信我;你人雖然就在我身邊,可是心還是遠(yuǎn)著我的?!?p> 書兒輕輕推了推她的肩膀,她也不理會。書兒問道:“你真生氣了?”
“沒有。我就是傷心。”說出了傷心兩個字,楚昕真的就掉下淚來。
書兒忙坐了起來,探過身子去幫她擦眼淚:“怎么說哭就哭了呢。就為這么點小事?!?p> 楚昕一下子坐了起來,毛茸茸的眼睫毛濕漉漉的,白里透紅的小臉上掛著淚珠子,色哀神傷的抽泣著道:“不是小事,這怎么是小事呢。我長這么大,才好不容易遇到了你這個既談得來、還說的懂的女孩子。我以為我們是一見如故,情投意合,莫逆于心的朋友,是可以無話不談、肝膽相照的那種一輩子的朋友,是沒有秘密的。可是你還是覺得我不夠好,不值得信任,是個大嘴巴守不住承諾的人,對我一點信心都沒有……”
“好了好了,我說,我說?!睍鴥阂布绷?,探過身來,板著楚昕的肩膀,看著她的眼睛,道:“昕兒,你聽好了:我娘親被人殺害了,弟弟失蹤了,爹爹娶了新夫人,族里的人都當(dāng)我已經(jīng)死了,我有家難回,定了親事的那戶人家里卻經(jīng)立了我的衣冠?!?p> “??!”楚昕震驚得張大了嘴,眼淚靜止在了眼眶里,鼻涕流進(jìn)了嘴里都毫無知覺。
書兒拿過來來自己的小衣,指著胸前部位縫綴著的一塊寸方的毛邊粗麻道:“客居在外,只有如此為娘親戴孝了?!?p> 看著那粗麻的又硬又亂的麻線,楚昕才回過神來,她一把拉住書兒的手,咬牙切齒地道:“誰干的?昕兒一定幫你報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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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如此。”楚之龍恍然大悟:“我說嘛,書兒家里定是遭了大變,否則又怎么會……”
楚鵬和楚鹍兩個領(lǐng)命去后,秦三和楚之龍兩個老友反而走了困,睡不著了。他們索性就干脆做個徹夜之談了。秦三便向楚之龍大致說了書兒的遭遇及她和臻兒的關(guān)系。
秦三道:“書兒家里的出的事兒,不但太過血腥,更是詭異難解。云飛還請斟酌著讓弟妹知道……”
楚之龍忙道:“兄長不過是怕內(nèi)子擔(dān)心而已。弟也不愿事無巨細(xì)的都告訴內(nèi)子。與你我之大事無益。只是這書兒的遭遇實在是令人唏噓。且不說那些歹徒是何等的殘忍無人性。她的父親怎么就能忍心拋棄結(jié)發(fā)妻子和一雙兒女呢?”
楚之龍說著想到了自己的女兒楚昕,一想到她那笑起來彎彎的眼睛,百靈鳥一般好聽的聲音叫著“爹爹,爹爹”,還有自己疲勞的時候,為自己按摩肩膀的肉乎乎的小手……楚之龍的心都要融化了。什么樣的父親才能把自己女兒置于如此不幸的境地呢?多年以來,妻子甚至連內(nèi)兄都勸過自己納妾,為的是生一個可以繼承宗祧的兒子。他都拒絕了。一是因為他暗樁的身份,后宅越簡單才是安全,少了很多不必要的矛盾及潛在的威脅;更重要的是他的心已經(jīng)被這個可愛的女兒填得滿滿的了,絲毫不覺得無子是個遺憾。
想到這里,楚之龍問道:“兄長方才提到書兒的父親是在京中攀上的權(quán)貴?”
秦三道:“她的父親徐謹(jǐn)乃是今科的欽點探花,娶了李閣老的孫女。正是為此,才把書兒的娘親逼得出了家?!?p> 楚之龍怒道:“竟是一個如此攀附權(quán)貴負(fù)心薄幸的小人,枉他還是個飽讀詩書的探花,圣賢書都讀到狗肚子里去了?!?p> 秦三苦笑道:“云龍可以罵他啐他,為兄卻是不能如此。蓋因十年前為兄心力交瘁,萬念俱灰的時候,是為他徐謹(jǐn)救了這條性命。當(dāng)年東山的暗樁被劉常的手下帶著官兵圍了,吳兄拼死護(hù)了我殺了出去,自己卻被弩箭射中了后心。為兄東躲西藏了一段時間,待風(fēng)聲稍靜便前來尋你。誰知一路上仍然有我的畫影圖形,官府到處張貼所謂緝拿朝廷欽犯的告示。奸宦不斬草除根是不肯罷休啊。我剛出了東山地界就又被咬狗腿子上了,只得再次蟄伏起來。等最后好不容易千辛萬苦的到了富山縣,突然傳來了劉常伏誅的消息……你道如何?”
楚之龍道:“兄長定不會有大仇得報的快意的。反而,怕是更加的沮喪了吧?!?p> 秦三道:“云飛,我聽到了消息,一時便像那泄了氣的羊肚筏子一般。那日普通百姓皆是過節(jié)一般歡欣鼓舞,額手相慶。為兄看在眼里,反而如魂魄出了竅,只覺得一片茫茫然,惶惶然不知身處何方,不明未來所向。便如那行尸走肉一般,漫步目的的四處游蕩,心里想的、眼前看到的,都是老統(tǒng)領(lǐng)被番子帶著時最后看向我的眼睛,還有就是……就是你嫂嫂面色慘白,躺在血泊之中的樣子?!?p> 楚之龍亦是神色有傷,嘆道:“無論如何,兄長都應(yīng)該來弟這里啊。你一個人在外流浪,心事無人開解,冷暖無人噓問,又怎么能不出事兒呢!”
秦三微微搖頭,道:“不談這些了。這第二件事就是我答應(yīng)了書兒,要找出兇手,為她娘親報仇。”
楚之龍聽了不由得坐直了身子,看著秦三道:“兄長是否已經(jīng)和兇手交過手了?”
秦三道:“正是。他們一行五個人,皆是訓(xùn)練有素的邊軍路子。兄和他們交過手。還受了重傷,落下了殘疾。”
楚之龍關(guān)切的道:“弟也注意到了,一直沒敢多問。那么兄長的右腿和右手……”
秦三便從那天日間追逐小鹿的時候,和這五個人的突然遭遇說起,到夜間突聞清凈庵警鐘,見清凈庵火起,自己如何急奔救援,與兇手苦斗,書兒為了不連累自己而跳崖……一直說到最后從懸崖下脫困。楚之龍已經(jīng)知道的便一帶而過,重點是對幾個黑衣人目的和來歷的推測。
最后,秦三艱難地說出了推論:“我只怕這事兒和李閣老家有關(guān),我那徐兄也許事先并不知情,也許是假寐而做不知……”
“管他是誰,如此重傷吾兄,便不可饒了他?!背堅铰犜绞羌嵉秒y以自已,道了最后已經(jīng)是目眥欲裂,咬牙切齒。只聽他一字一字的誦道:
“豈曰無衣,與子同袍;修我矛戈,與子同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