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見臻兒一臉的誠懇,雙手抱拳,深深一揖道:“皆因小弟現(xiàn)在急著要出門,不小心沖撞了大堂兄,弟弟給大堂兄賠個不是?;仡^小弟一定到山上給兄長尋找個漂亮的五色雉翎,長過三尺的?!?p> 臻兒心道:“正好上次和秦三叔上山得的雉雞尾巴還有。原本想著賣了給娘親和阿姊買新衣服,在給京里的父親買些東西托人帶去??扇缃瘢㈡⒑妥约憾加性洛X份例,而娘親和爹爹……罷了,拿一根次一點的給他就是?!?p> 雉翎就是雉雞尾翎。當下城里無論是富家子弟還是市井閑漢都好斗雉翎,以長且色彩豐富為勝。賭資從幾十個錢到上千兩銀子的都有。因此風甚勝,導致附近山里的雉雞越來越難以獵到,漂亮出色,長過三尺的雉翎更是有價無市。臻兒知道這幾個堂兄弟時常偷著去玩,故有此一說。
徐致修聽了有點動心。他如今年歲漸長,也知道慕少艾了。他在縣里有個相好的清倌人,曲子唱得風流婉轉,生得是體態(tài)婀娜,無事消遣時最好斗雉翎。如果臻兒的東西品相真如他所述的那般,正好拿了去討她歡心,非得讓她好好給自己唱幾個體己貼心的曲兒不可。他想著先拿拿喬,壓的臻兒服軟了,自己再給他個臺階下不遲,卻不料聽到兩個堂弟說話了。
老四和老六聽到有品相不錯的雉翎也都很心動,不等徐致修表態(tài)便紛紛替他原諒了臻兒:“兄(弟)不怨你,我們也是跑太快,沒看到你。大兄看著也沒啥大事。大家都是兄弟嘛,有什么好計較的。那雉翎真的有三尺長?什么時候能拿來看看?。俊闭Z氣中竟有了些許討好之意。
徐致修登時就不樂意了。小五冒犯了他,他可以大人不記小人過,給小五個面子??蛇@個面子只能自己給。二房的兩兄弟不但不替自己撐腰,反而這么容易就被臻兒“收買”了。他們到底和誰是一伙的?如此想著不覺又妒又氣,居然有了一種被背叛的感覺。更進一步想到:“自己想扇小五個耳光,竟然不乖乖的讓自己扇。果然老四老六有學有樣這就開始不服自己了!”
何況他心中一直不滿臻兒入學便成了他的同窗。過去徐謹一家住在外面,眼不見心不煩。自己在大房才是獨此一份的嫡子。如今他一個小婦養(yǎng)的后人居然和自己一樣進了學。這還不算,明明入學比自己晚、年齡比自己小,卻還處處比自己強。太爺爺寵著他,學里的先生高看著他,連平日里和自己好的幾個弟弟也和這小子親近起來。憑什么?他早就想著要找茬教訓教訓臻兒了。今兒個臻兒正撞在槍頭上,擇日不如撞日,就是今天了。待到教訓得他服帖之后,雉翎什么的還不都得乖乖的雙手獻上。
想到此處,徐致修不由得氣壯膽肥。他坐在地上對周圍的幾個小廝命令道:“這小五竟敢以下犯上,不敬大兄。你們幾個把他抓住,按在地上給我好好打一頓?!?p> 除了他自己的小廝旺兒利索地答應著準備動手之外,其他兩個堂兄弟的跟班都是被各自家長敲打過的,他們不約而同地看著自己的主子眼色,不敢輕易趟這渾水。而勤學則上前兩步擋在了臻兒身前,橫眉立目的對著躍躍欲試的旺兒,旺兒見了勤學頓時覺得矮了一截,腿一軟,就有些邁不動步子。旺兒知道這勤學是老太爺給臻兒小少爺?shù)?,是好墨老管家的小孫子,勤學的爹是外院的大管事。修大少爺在徐老太爺面前大氣都不敢出的,他這個小蝦米了在大管事面前更是規(guī)規(guī)矩矩的,倒是比怕老太爺還甚些。周氏把旺兒派在徐致修身邊,也是因為他忠心卻膽小,指望他在徐致修犯渾時拉一拉后腿。
“你們站在干什么?盡管打,有你大爺我頂著,怕什么?”徐致修聲嘶力竭地喊著,可還是沒有人敢上前去。就是旺兒也只象征性的動了一下,根本沒挪窩。徐致修的本意不過是抓住臻兒按在地上,作勢要打;臻兒一求饒,自己的面子就有了。
可現(xiàn)下習慣當了眾星捧月的那輪明月、狐假虎威時那只老虎的徐致修,滿心滿腦的都是被孤立甚至背叛,面子被按在地上狠搓的感覺。只氣得他一口氣堵在胸口,憋得臉紅脖子粗,喉嚨里“赫赫”直響。旺兒嚇得趕緊過來替他揉胸拍背。徐致修卻一把拉住旺兒大脖襟,隨手一正一反“啪啪”甩了兩個耳光。耳光打出去了,氣了才順了不少,口中罵道:“背主的奴才,爺都指使不動你了不是?要你何用?”
“爺要打要罵,小的都甘心受著。只是也千萬別氣著自己,傷了身子啊?!蓖鷥菏墙洺1恍薮笊贍敶騼砂驼铺邇赡_的。此時被打得雙眼含淚,帶著一側臉頰上的巴掌印子,仍是苦勸著自己主子:“爺,勤學是老太爺身邊的人,咱們是看著老太爺?shù)拿嫔喜缓退麄円话阌嬢^?!?p> 徐致修眼下哪里聽得進勸。旺兒的好言好語在他耳里都成了幫外人說話。他氣得喘了幾口粗氣,卻無可奈何。只瞪著眼睛又給了旺兒一巴掌,道:“還不快扶爺起來。沒用的東西?!?p> 旺兒趕緊把胳膊架到徐致修的腋下,費力的扶起了體重不輕的大少爺,還給他拍著衣服上的灰。誰知不防又被徐致修踢了一腳:“你要打死爺?。〕岳锇峭獾墓放?,爺用你的時候就知道往后躲……”
他嘴里不干不凈的泄著火氣,抬眼看到臻兒正站在那里,面帶微笑。那笑中好像有一絲譏諷,又仿佛是看戲看得津津有味。想到以前哪次臻兒見到他不是如同那老鼠見了貓一樣,不是躲就是跑?,F(xiàn)在居然敢看自己的笑話?!種種件件,讓徐致修不由得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嘴上就沒了把門的:
“笑什么笑?你一個棄婦的兒子有什么好嘚瑟的?哼哼,聽說京里新夫人已經進了門了。人家那可是宰相門第,你那個被攆出去的娘不過是個窮秀才家出來的。比比人家可真是天鵝和癩蛤蟆的區(qū)別啊。也難怪你爹見了那個就不要這個了。哈哈哈……你也別再厚顏在徐家充什么大房子弟了,我要是你,就干脆和你那個當尼姑的娘一起到尼姑庵出家算了……??!嗚嗚嗚……”
不知為何,徐致修突然向后一仰,又倒在了地上。只見他在地上卷作一團,捂著腮幫子說不出話來,好像很痛苦的皺著眉毛直抽氣,眼淚鼻涕已經是不受控制的流了下來。
“血,少爺流血了!”旺兒驚呼道。眾人聞言也不由得紛紛近前查看。只見果然有血順著徐致修的嘴角流了出來。
徐致修也覺得一口的又腥又熱的粘稠的東西,里面還似乎有個石頭子兒似的東西,難受的緊。他忍著痛往地上一吐,果然是一顆牙齒,還薄薄的裹著一層帶著血絲的唾液。
眾人皆驚,齊齊地往臻兒那兒看去,暗猜這八成是臻兒干的。只是臻兒在甬道邊上站著,離著徐致修好幾步遠呢,誰也沒見到他有如何動作??!
每個人似乎都知道出手的應該是臻兒,但是沒有一個人能說得出他是怎么做到的,因此心中又懷疑自己是否判斷有誤。可要不是他又能是誰呢?大家面面相覷不知該說什么,心中不免有些惴惴不安,怕周氏和徐諫責問起來說不清楚反被遷怒。
一瞬間場面反而詭異的安靜。
徐致修原來還只是痛得叫喚流淚。此時看到掉了顆門牙,突然一聲哀嚎,頓時哭聲震天,涕淚橫流,嘴里鮮血混著唾液隨著他的一聲聲哭嚎,從那缺了牙的豁口出來,弄得滿嘴滿地都是,看著甚為惡心。
平日里只有他把別人打得鼻青眼腫嘴歪牙掉的,真等輪到自己的時候,才知道是如此的屈辱和狼狽。疼痛反而激得他愈加的發(fā)了狠,張著血盆大口不清不楚地罵道:“你個狗娘養(yǎng)的,我告訴祖母父親去,打不死你……”
“啪!”一個響亮的耳光了立時止住徐致修的哀嚎。這回大家看清楚了,是臻兒打的。
只見臻兒居高臨下的看著徐致修,瞪著眼睛厲聲道:“你最好告去,太爺爺還是大太太都隨你。咱們正好也把今兒個這事兒好好說一說,把這個理兒好好辯一辯。但這是后話。我現(xiàn)在就可以向你保證,你只要是敢對我娘親不敬,你立時三刻就遭報應,這事兒誰說啥也沒用。”
一時萬物俱靜。且不說圍觀的群眾鴉雀無聲,就是挨打的徐致修都止住了哭叫。這是徐致修平生第一次被人堂堂正正明明白白的當眾打臉,直驚得他木雕泥塑一般定在那里。
臻兒說完也不再去管他如何反應,他不值得自己耽擱時間。于是臻兒向眾人做了個團揖,掉頭揚長而去。
“這這這……這還是那個見了他們就巴不得遠遠跑開的小小臻兒嗎?”在場的人大多這樣想著,刷新了對臻兒的認識;目光都追隨著臻兒里去的背影,下巴都快驚到了地上。其震驚的程度不亞于被打了耳光的徐致修。
盡職的旺兒低頭在修大少爺耳邊小聲勸道:“少爺,原來的慧奶奶為了孝道才出的家,連老太爺、老爺、太太們都敬著。大太太如今也不好拿他們作伐。您今兒說的話要是傳到長輩們耳中才是大麻煩。咱好漢不吃眼前虧,以后有的是機會把場子找回來?!?p> “啪”又是一記耳光落在了旺兒臉上。徐致修此時有痛又愧,早已沒了多少力氣。打得雖然不重,但是他的手上抹的都是他自己的血,在旺兒臉上印了個血掌印,看上去既恐怖又滑稽。
“徐致臻,你等著,我和你沒完!”修大少爺在嚎叫著,不防低頭看到了自己一手的鮮血,再看旺兒臉上的血手印,突然眼睛一翻,暈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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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家快點呼朋喚友來給臻兒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