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拂曉刷白了沉沉的天幕,卻透不出半絲暖陽。
汲郡似在朔風(fēng)里泡了整夜。
大雪徹夜,寒風(fēng)在破曉之時方才停歇。
屋檐瓦背積了厚厚一層白毯,被風(fēng)壓得扎實(shí)。
客棧外李仁元還有些將醒未醒的迷糊勁兒,寒風(fēng)中用溫?zé)岬碾p手搓了把臉。
伸了個懶腰,又冷得打了個哆嗦,方才清醒了些。
熟練的去馬房里牽來匹高頭大馬,推來車廂,麻利的套上了馬轡。
牽著馬車靜靜候在客棧門前的青石大街上。
二樓廂房有輕微的走動聲。
云翡迷迷糊糊被金鈴喚醒,又被金汐一通洗漱裝扮,戴上幕笠,方才出得門來。
木輪滾動,敲擊青石之聲泠泠傳開,入了那路旁寥寥幾個早起民眾耳中。
馬車?yán)?,金汐緊緊抱著裝滿銀錢的木匣子,眼帶期盼:“九娘,咱今日早食要吃何物?”
馬車外韁繩輕響,聞得早食二字,李仁元身子后傾,豎起了耳朵。
金鈴失笑,伸指輕戳她額頭:“你這鬼精,不過隨了九娘吃得幾日外食,且將你養(yǎng)叼了嘴,今次倒還主動問起來了?!?p> 金汐摸摸略微泛紅的額頭,臉上帶笑:“這也怪不得我嘛,九娘尋的那些個泡兒油糕,胡麻面啥的真真是好吃?!?p> 馬車外的李仁元也不由得點(diǎn)頭。
前日吃的那泡兒油糕外層酥絨,內(nèi)里香糯,真真是入口即化,美味無比。
啊,還有昨日那胡麻面,揉得勁道,撒上辣碎糊兒,切得蓉蓉的蒜頭,好吃得讓人想吞了舌頭。
云翡本自掀簾打量窗外,聞言望來,見金汐還是一臉饞樣兒,不由輕笑:“不過是我往日里自書中所見的幾個北境小吃,既來了,便試試。江南的精食細(xì)宴吃慣了,偶爾嘗個粗糙些的小食你自是覺得新鮮有趣?!?p> 一旁的金鈴不理會金汐的饞樣兒,有些疑惑:“九娘這日日駕著馬車在汲郡城內(nèi)四處游走,卻不知要尋何物亦或?qū)ず稳???p> 云翡搖頭:“無甚大事,隨處逛逛?!?p> 是真的無甚大事。年節(jié)將近,眾人皆無心做事。
她自是不便帶著一大群人在這年尾時節(jié)穿城過郡四處尋那黑水。
一切都需待年關(guān)過后,再急也不差這些許時日。
然則她心內(nèi)焦急,日日不得舒緩,反而在這每日漫無目的的東游西逛中有所緩解。
今日也不過是隨處走走。
…………
馬車慢慢駛過條偏僻窄巷,巷尾有一矮小草棚鋪?zhàn)?,極不起眼。
云翡卻不由得多看了兩眼。
那門前掛著個布帆,潦草寫了個羹字,說羹字也不盡然,畢竟少了兩橫四點(diǎn)。
瞧著也就是個意思,錯不錯的也沒人在意。
許是那進(jìn)出的人多了,草棚鋪?zhàn)娱T口擋風(fēng)的草簾子被掀得斜斜掛著,冷風(fēng)四躥。
攤主忙得腳不沾地,沒空理會。
鋪?zhàn)永锏氖晨蛡円渤缘脽峄鸪?,冷便冷些吧,也沒空理會。
棚子里的人擠得滿滿,眾人邊吃邊議論著聽來的傳聞。
平城本是幽州北面一個不起眼的小城,當(dāng)初建城也只是為了長城戍守兵將休憩換防所用。
哪知新近出來個霍中郎將,在下角村圍剿了匈奴,給漢家兵士漲了臉。
有聽過說書的人正繪聲繪色描述著。
云翡一行人進(jìn)來時草棚有片刻停滯。
這打扮一瞧便是世家貴女。
可不曾見過門閥的貴女來這市井小鋪覓食。
攤主佝僂著腰,有些緊張的搓著手迎了過來,支支吾吾的,實(shí)是有些不知說啥。
金汐笑瞇著雙眼,知是有好吃的了:“老伯無妨,便給我等尋一桌子即可。”
攤主急急扯下了肩頭的布巾子,把角落一張略顯油膩的桌子擦了又擦,有些窘迫的道:“貴女且坐,我,我這兒只有石髓羹,不知貴女可要嘗嘗?”
云翡點(diǎn)頭:“便來四碗罷?!?p> 一旁的眾食客正眼灼灼瞧著,見貴女行止隨和,便都解了些拘謹(jǐn)。
慢慢的又熱熱鬧鬧聊開了。
不時有“匈奴”,“下角村”等詞飛出,惹得金鈴頻頻側(cè)目,卻原來九娘寫的話本子已傳到了位于幽州中部的汲郡。
攤主熱情的端來四碗熬得濃白的湯,碗大如臉,碗里盛著個三寸長的豬骨,上面掛著些碎肉。
賣相不佳,但聞著挺香。
金汐瞪眼,既如此,喝湯便是,要這般大的餓骨頭做甚?
還有那細(xì)小的空心竹管用來干嘛?
云翡輕笑,小聲解釋:“此乃石髓羹,吃時在骨內(nèi)灌入些湯,用竹管吸啜骨髓,再配上些許肉末,聽聞冬日里極是暖身。”
李仁元恍然大悟,也不客氣,按著九娘的說法吃了起來,第一口便極是香濃。
草棚中的眾人不知不覺已轉(zhuǎn)了話頭。
一個尖嘴猴腮,卻眉眼靈動的青年正大口吸湯,有人對他說道:“馬駔儈,今兒這一年你且掙了不少罷?”語帶幾分嘲弄。
“哈哈,勉強(qiáng)湊合罷。“馬駔儈也不惱,一開口便兩眼帶笑,似生來就是個喜面。
然則不似郝掌柜那看似憨厚的富態(tài)笑臉,此人瘦小,面皮緊,一笑便似帶了幾分算計(jì),笑得人心里發(fā)毛。
駔儈這一行本就是個中間人,常年的走街竄巷,舉凡有個賣牛買馬,購田出屋都要摻和一腳掙個零頭碎銀。
比那妓坊拉皮條的虔婆好不了多少。
故而調(diào)笑的人極多。
一旁有人拆臺:“得了罷,我聽說城外那黑煙山莊你還沒賣出去,哪兒來的錢?”
其實(shí)那山莊本名不叫黑煙,然則那山莊許是犯了灶王爺,最是愛走水。
走水走得隔三差五,每有火起都濃煙滾滾,幾里之外都清晰可見。
久而久之的便有了這黑煙山莊的渾號。
提起那山莊馬駔儈就老大不樂意。
這班人這樣嘲弄,還叫他日后怎生賣出去?
忙忙道:“莫要瞎說!甚的黑煙,那是落霞山莊!”
在場許多人都有幸見過那黑煙,也習(xí)慣了馬駔儈的油滑,哈哈大笑:“甚的落霞,我瞧你那黑煙山莊可是要砸在手里嘍!”
另一食客笑得幾要岔了氣:“不然不然,依著馬駔儈的手段,許是能轉(zhuǎn)給個不明就里的外鄉(xiāng)人?!?p> “我瞧著吶,你自己住進(jìn)去也挺好?!?p> “哈哈,只怕那屋子已是燒得焦黑似碳了罷。”
一旁云翡轉(zhuǎn)頭看了過來。
黑煙山莊啊,好像挺有意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