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潔掛了電話之后，加了余生微信，很快被通過，她找了個樹蔭，底下有一套大理石桌椅，坐下后，給余生發(fā)過位置去，握著手機(jī)，有些出神。
她還沒想好要怎么面對余生，沒辦法當(dāng)作什么也沒發(fā)生似的，繼續(xù)跟他談笑，也做不到冷臉對他，又想不出合適的言語，既能清晰地表達(dá)她的想法，又不至于冒犯他，她很少主動跟人說話，自然就不善言辭，只有面對他時，能說的多點兒。
她怔愣間，就聽到有人喚她的名字，是余生的聲音。
她抬頭看過去，有些驚訝，他能這么快就找到她，但無論先前糾結(jié)多少，看到他跑過來時，心底還是抑制不住歡喜的。
她笑得溫柔十足卻不自知，向他走過去，等到了他身前，便開口道：“我知道你肯定能找著。”
余生還沒說話，看著她臉上的笑，就感覺之前憋著的氣，莫名就消散了，又想起簡漣說的話，擰了下眉，看著她的眼睛，問她：“怎么沒去上課？”
簡潔坦白告訴他：“我在南方的時候，借住在一戶姓時的人家，我跟你說過，他們對我很好，他們家有個男孩兒叫時許諾，比我大兩歲，現(xiàn)在在廣市上大學(xué)，最近參加了個比賽，成績不錯，來京市參加全國決賽，就想順便看看我。他昨晚到的，我也是今早接著他電話才知道?！?p> 簡潔跟著余生往外走，繼續(xù)說道：“當(dāng)時我回京市的時候，他沒來得及回來送我，這次正好看看我，所以我就請了天假，想說跟他出去逛逛也好，結(jié)果剛陪他吃完飯，他們學(xué)校那邊兒就要緊急集合，我就讓他先走了，我還以為能自己回學(xué)校的……沒想到結(jié)果會是這樣了?！?p> 她臉上有些羞赧，微微低了頭，本是羞愧于自己又一次因迷路而麻煩余生，落在余生眼里，卻像是提到那個時許諾所以臉紅，心里莫名沉了下去，一時沒有說話。
兩人沉默著走了一會兒，簡潔抬頭看了一眼余生，見他神色有些冷沉，興致也消了，抿唇垂眼看著路面，兩人之間的氣氛變得低沉。
半晌，簡潔忽然開口：“余生，我們逃課吧，今天?！闭Z氣卻平靜得不像是商量著逃課。
余生微微瞪著眼看她，心里的驚訝溢于言表，她卻沒有抬頭，側(cè)臉看上去仍舊柔和平靜，余生看著，鬼使神差就道了聲：“好?！?p> 簡潔悄悄勾了唇角，繼續(xù)說：“我想知道你平時都做什么，所以你帶我玩兒吧?！?p> 余生皺眉，他平時去的地方哪兒能帶著她去，猶豫著沒說話。
簡潔抬頭看了他一眼，興色慢慢淡了，半晌沒有說話。
一陣風(fēng)吹過，道路兩旁高高的銀杏樹葉互相拍擊著發(fā)出嘩啦的聲響，接著稀稀拉拉地往下掉。
簡潔深呼吸了一下，忽然開口說了聲：“余生，你一點兒機(jī)會都不給，我該怎么去了解你？”
余生低著頭，有一會兒沒說話，簡潔眉頭逐漸收緊，悄悄咬住唇內(nèi)側(cè)，開始懷疑自己是否用錯方法。
良久，只有樹葉嘩啦嘩啦的響聲在胡同里回蕩。
簡潔低著頭皺緊眉頭，就要放棄這次機(jī)會時，就聽見他說：“我?guī)闳??！?p> 簡潔倏然抬頭，他正看著她，神色竟然有些認(rèn)真。
她笑了笑，鼻頭竟有些發(fā)酸，迫不及待地點點頭道：“我請了一天的假，我們可以好好玩兒一天?！?p> 余生勾唇笑了笑，轉(zhuǎn)回頭，眉眼放松下來，半點兒沒有平時的冷戾，居然顯得柔和清雋。
簡潔看著他，只覺得心底熨帖，她喜歡看他不帶戾氣的樣子，這種難得一見的滿足感，真就像久旱逢甘露似的?？膳d頭過去后，她仍舊不可避免地想到橫亙在兩人之間的障礙，心里的雀躍像墜了塊大石的氫氣球。
兩人沉默了許久，簡潔目光輕輕落在身前變換的水泥路面上，突兀地開口：
“余生，我想跟你說說我的想法?！?p> 余生揚了揚眉，偏頭看來，簡潔卻沒有轉(zhuǎn)頭看他，目光有細(xì)微緊張，看著路面繼續(xù)開口說：
“我知道，你是因為擔(dān)心我，所以不想讓我去那些場合，我可以理解。
但你想過沒有，我也會擔(dān)心，除了擔(dān)心你的安全，我更擔(dān)心，更害怕的是，以后也會像這樣，你十之八九的時間在獨自經(jīng)歷我不了解的事情，因為怕我擔(dān)心，你不會告訴我，我也沒辦法去了解。而當(dāng)你不在的時候，我身邊也正發(fā)生著各種各樣的事，我沒機(jī)會跟你分享。
我不會因此疏遠(yuǎn)你，但我害怕，我一直在原地踏步，你卻在我不了解的世界里漸行漸遠(yuǎn)，這比以前見不到你時，更令我發(fā)慌，我不愿意面對這樣的局面，所以我會嘗試各種方法去向你靠近?！?p> 余生鎖眉，目光緊緊看著她，她臉上流露出思索，眼睛不自覺地瞇了瞇，繼續(xù)說：
“可能一開始我會去找你，想各種辦法，在你打架的時候，偷偷躲在一邊看。但我無法保證每次都能找到你，所以我會胡思亂想，每一次你不見，我都會猜你會不會又在哪里打架，會不會出事。
我沒辦法了解你的生活，卻又急于參與，所以我只能自己去想，怎樣才能讓你接受我，我會想到，或許只有融入你的圈子，才能做到這一點。”
簡潔目光還是落在身前的路面上，并未聚焦，邊思索著邊開口：
“但我知道，同樣出于所謂擔(dān)心，你不會愿意我這樣做，所以我會偷偷的，第一步是什么，大概是逃課吧，去想辦法結(jié)交那個圈子的人，那些你不認(rèn)識，卻認(rèn)識你的人，可能為了融入，我會和他們一起去夜店或者其他地方，然后慢慢想辦法同他們交好，并不用多好，只要能讓我知道你的消息就足夠。從他們口中，我會知道你打架的時候都在哪里，我還是會跑到那里。
你看，余生，殊途同歸嘛?！?p> 她嘆了一聲，勾了勾嘴角，有些不易察覺的諷刺，余生看得心底越發(fā)悶塞，皺緊眉頭卻只能繼續(xù)聽，她挑了挑眉說：
“怎樣都沒關(guān)系，我會想辦法用我自己的方式去了解你，把缺失的這些年補回來。我也真的希望，你能愿意讓我補這個課。”
她說著，垂下眼。
余生眼睫顫了顫，轉(zhuǎn)回頭去，一時不知道能說什么，咽了咽發(fā)干的嗓子。
沉默的氣氛在兩人之間蔓延，簡潔垂眼看著路面，目光有些凝滯，等待著余生能回復(fù)些什么。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她才聽到余生說：“我沒有?！?p> 他嗓音低沉得有些發(fā)啞，沒有偏頭看她，目光兀自看著前方，簡潔只能看到他干凈的側(cè)臉。
他頓了一下，繼續(xù)說：“我沒有不愿意，以前沒有，現(xiàn)在沒有，以后也不會有?！?p> 正值工作日里的上班時間，胡同里寧靜平和，少有人車來往，偶爾有野貓在草埔里走動，擦過繁密草葉發(fā)出悉悉索索的聲響，他低啞的聲線越發(fā)明晰。
“我不知道怎樣算是讓你了解我，簡潔，我真的不懂，怎么去主動跟人相處了……不是不愿意……你靠近我，只是太久了，久到我都忘記怎么跟人親近，怎么讓你……靠近?！?p> 他側(cè)臉有些緊繃，皺起眉，眼里難得有些迷茫，斷斷續(xù)續(xù)地說，甚至有些詞不達(dá)意，簡潔卻能理解他的意思，明白過來后心里只剩酸澀。
她心疼他，卻不后悔逼他說出這些想法，她希望他認(rèn)識到自己筑起來的墻有多厚，更希望他有意識地鑿開一點縫隙，讓她能有機(jī)會將這縫隙掏大，大到足以讓他感知外界那些溫暖陽光的事物。
她比誰都更理解他，所以比誰都更希望他能掙脫那些死纏爛打的黑暗。
他封閉自己太久了，太久不去主動接觸別人，太久不讓別人靠近他，所以忘記了怎么去主動跟人相處，怎么讓別人走近他。
簡潔垂眼，目光落在他無意識收緊成拳的手上，抬手握上去，然后緊了緊，她手心溫暖，傳遞過來的觸感讓他倏然一愣，神色還有些茫然，愣愣地看過來。
簡潔彎起嘴角，抬頭對上他的目光，神色柔軟，開口說：“沒關(guān)系，余生，我懂，我會主動，我只需要知道，你愿意我靠近，這樣就足夠了?！?p> 余生心里滋味難辨，他不習(xí)慣這種情緒，酸澀卻又帶著甜意，當(dāng)下有些不知所措，垂眼回過頭，手上柔軟的觸感卻不容忽視，她手心的溫暖盡數(shù)傳來，他愈發(fā)僵硬，卻又莫名不想她松開手。
簡潔看出他的局促，笑了笑繼續(xù)說：“你應(yīng)該答應(yīng)我的要求，余生，真心實意的答應(yīng)，你應(yīng)該相信我，不會沒有分寸，不顧自己的安危?！?p> 他擰起眉，想到她方才那通話，只覺得確實沒有拒絕的余地。
看到他點頭后，簡潔心里也安定了些，她并不懷疑他這次答應(yīng)的真實性，心底就是確信他不會再騙她。
她把手松開，神色放松，嘴角帶著笑意，腳下步子從容，跟著他繼續(xù)往前走。
余生卻覺得心里驀地一空，悄悄瞥了她一眼，見她毫無波動，心里有些郁悶，卻也說不上什么原因，只得按下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