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甜甜聽到主持人說方才看錯節(jié)目單了時,有些得意地?fù)P起了笑,心想果然那上不得臺面的膽小鬼去取消了節(jié)目,下一秒就聽他說:“讓我們歡迎高三五班簡潔同學(xué)帶來的吉他自彈唱,《我要你》?!?p> 她瞬間瞪了眼,緊了緊拳,有些惱怒,想到什么似的,暗暗往后方看了一眼,果然余生抬了頭,正看著臺上。
她咬了咬牙,回頭盯著臺上,更生氣惱。
簡潔垂著眼,抱著吉他上了臺,簡羽跟在她身后,搬著凳子,幫她整理好話筒,最后眼中帶著鼓勵對她笑笑,轉(zhuǎn)身下臺,在場邊緊緊看著她的動作,心里不上不下地提著。
簡潔緩慢地吸了口氣,一眼也沒有看臺下,調(diào)整呼吸平復(fù)有些緊張的情緒,吉他也是當(dāng)初她為了控制注意力去學(xué)的,所以一彈起來腦子里就不會再關(guān)注其他事情。
澄黃燈光下,她五官清麗,神色柔和,姿態(tài)專注,手上靈巧地?fù)芟?,目光落在琴弦上,踩著?jié)拍悠悠開口:
“我要你在我身旁我要你為我梳妝”
她聲線本來就柔和,跟這首歌相得益彰,以前就唱過很多次,早就根據(jù)她的音色調(diào)整過曲調(diào),加上確實喜歡這首歌,唱時不覺投入了感情,所以一開嗓,就有讓人驚艷的效果。
臺下簡羽驚訝地看著她,著實沒想到簡潔唱歌會這么好聽,想著依照她的性子,應(yīng)該是不怎么去唱歌的才對。
場下人也慢慢跟著曲子哼唱起來,對臺上溫柔唱著歌的漂亮女孩兒產(chǎn)生天然好感。
余生皺緊的眉頭慢慢松開,視線停留在場上垂著眼唱歌的簡潔身上,目光有些自己都沒發(fā)覺的柔和。
她習(xí)慣把歌詞里的每一句“我的情郎”改成“啊少年郎”,唱到第二段時,她抬起眼眸,目光輕易就掃尋到余生的位置,對上他的視線,不覺彎了彎眉眼,柔聲開口:
“默默把你想啊少年郎你在何方眼看天亮”
忘記有多少個夜晚,她睜眼看著天亮,想著他會過得怎樣,能不能睡著覺,能不能吃下飯,能不能忘掉那些噩夢,能不能好好活下去。
她喜歡這首歌,把它唱給他聽,告訴他,那漫長的時間里,我在他鄉(xiāng),望著月亮,默默把他想。
直到下了臺,簡潔才后知后覺地有些手抖,跟著簡羽回到位置上,簡漣一臉喜色地夸贊她,她有些無力地笑了笑,想去人少的地方透透氣,就跟他兩人說了聲去洗手間,拒絕了簡羽的陪同,拿著手機往后走了。
簡羽還是有些放心不下,回頭時看到余生起了身,一言不發(fā)跟在她身后,默默收回目光,心里莫名地安定了下來。
走了好一番,簡潔才好不容易找到個清凈的小操場,晚會喧鬧的聲音只隱隱聽到,周圍也沒有什么偷偷約會的情侶,她在臺階上坐下,看著月光下光潔的水泥操場,發(fā)起呆來,唱完這首歌,她心情有些低落,仿佛又感受到當(dāng)年在南方時那種瀕臨絕望的心情。
余生站在她身后幾步的臺階上,垂眸看她,神情有些低迷,片刻之后,緩緩?fù)伦撸剿砼?,抬起頭看著月亮。
簡潔被突如其來的動靜嚇了一下,看到是他之后,心里原本壓抑住的情緒忽然就上涌了,她垂下眼,掩飾發(fā)紅的眼眶,卻在下一秒,聽到他開口:
“簡潔,為什么要回來?”
這是她回來后,第一次聽到他叫她的名字。
“我根本就沒想過離開,余生。所以,不是我要回來,而是我終于能回來?!?p> “你回來做什么?”他語氣平平。
她扭頭看向他,眼眶發(fā)紅,他卻仍舊是一動不動,抬頭看著月亮,神色不明。
“你不愿意我回來嗎?”她不答反問,一滴眼淚打在手臂上。
“你回來又有什么意義?”他勾了勾唇角。
“這些年你過得好嗎?余生?!彼粗?,一動不動。
他像被噎住,一瞬間說不出話來,忽然間垂下頭,聲音里有些壓抑不住的怒氣:
“我問你回來有什么用?簡潔?!?p> 她卻一點兒也沒有被嚇到,看著他繼續(xù)開口,嗓子有些啞:“我過得很好,寄宿的那家人非常溫暖,把我當(dāng)親人一樣對待,我很滿足?!?p> 他轉(zhuǎn)頭看向她,笑容諷刺,剛要說話,就被簡潔打斷了。
“可我一天也沒有快樂過,余生。再也不見你,我或許也可以過得好,但是,我永遠不會快樂,我無比明確這一點?!?p> 他表情怔愣,她趴在手臂上,看著他,嗓音低啞繼續(xù)說道:“我沒辦法忘記你,每天都在想你過得怎么樣,我笑的時候,會忽然想到,余生會在笑嗎,我難過的時候會想到,余生在痛苦嗎,我上課的時候想到,余生在做什么,吃飯的時候想到,余生有好好吃飯嗎,做任何事情,都會想到你……我總是希望你過得好,卻總在懷疑你過得不好,所以一天也沒辦法獨自快樂?!?p> 她說完笑了笑,有眼淚順著眼角滑落,眨了眨眼,繼續(xù)問他:“所以余生,你過得好嗎?”
仿佛過了很久很久,他沒有說話,把頭埋進臂彎里,蜷縮著身子,連呼吸聲都聽不見。
簡潔目光落在他身上,很想抱住他,只是不敢伸手,默默抬手擦掉眼淚。
月光被云層遮擋著,光線稀疏灑露在空曠的操場上,隱隱有蟬鳴聲傳來,還有遠處的嘈雜樂聲,零落的路燈在場邊灑下一塊又一塊蒼白的光痕。
簡潔看見他肩膀動了動,然后聽到他聲音悶悶地,從蜷縮的臂彎里鉆出來。
“我不知道?!彼@么說。
他不知道這些年過得好不好,除卻最開始那年,他活得如同深陷地獄,之后的日子也貌似正常生活著,千篇一律的日子,每天都是一樣的渾渾噩噩,除了時不時的失眠和噩夢,他幾乎要忘了當(dāng)時的痛苦。
只是記憶可能會消退,當(dāng)年那個余生卻不會再回來,他越來越感知不到情緒的存在,內(nèi)心的空洞在日復(fù)一日的平凡生活中不斷擴大,漸漸地,他去做各種各樣離經(jīng)叛道的事情,只要不越過底線,老爺子也從不干涉。
他的確獲得過歡愉,飆車、斗毆、蹦極、跳傘,他嘗試各種各樣的事情去刺激自己,貪戀腎上腺素飆升后帶來的興奮,但這種興奮過于短暫,結(jié)束之后要面臨更大的空虛。
當(dāng)他把所有這些都嘗試個遍之后,能給他刺激的事物越來越少。他開始變得暴躁易怒,內(nèi)心的戾氣越來越滿,不知道打過多少次架,到后來,連打架時心里都是麻木的,也慢慢沒人敢跟他打了,他試遍了所有的方法,都無法填補內(nèi)心不斷擴張的空洞,窒息感一日比一日更甚。
要撐到什么時候。
很久之前,忘了哪一天,醒過來的時候,他躺在床上,目光虛無地看著空白的天花板,腦子里忽然出現(xiàn)這個念頭,它在日復(fù)一日的渾噩中愈發(fā)深刻鮮明,他還要撐到什么時候,才能把這一切都結(jié)束掉。
毫無預(yù)兆的,有一天晚上,他夢到她了,夢里面,她還是那個不會說話的膽小鬼,卻拼命地把他護在身下,任憑那些……垃圾拳打腳踢,也死死抓住他身兩側(cè)的床單,不讓他們將她扯開,他奄奄一息,看著她通紅的雙眼倔強地盯著他,很快,她被掀開扔在地上,馬上又爬起來撲向他,撕咬著那些桎梏住她的手,一次又一次被打倒在地,又爬起來沖向他,直到再也起不來,眼鏡都快睜不開了,卻還是死撐著看向他。
他第一次見到她那樣兇狠倔強的樣子,也是第一次見她那樣痛苦欲絕的樣子。
他醒來時,眼前似乎還能看到那雙通紅眼眸,回過神想起來她早就離開了。這么多年了,沒有人告訴過他,她為什么離開,他也從沒問過。
只是,像這樣的午夜夢回時分,會想見到她。
他偏頭看她,逆著光的臉上神情不明,卻將她所有情緒看得一清二楚,他沉默著看著她的臉,自她回來后,第一次有勇氣仔細看她長大后的模樣。
有些陌生,卻莫名有種再熟悉不過的感覺。
她忽然彎彎眉眼,帶著眼淚的臉上綻開笑容,溫婉柔和。
這一瞬間,余生找到了當(dāng)年那個膽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