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汐月直視陳炎，卻似答非所問，“殿下可知七情六欲，可真切體會過喜怒哀樂？”
陳炎聞言，瞳孔猛地一縮，卻聽蘇汐月又繼續(xù)追問道：“你是自小如此，還是偶然得的病癥？”
而蘇汐月邊說，心中也在暗自喃喃。
怪不得，她總覺得，陳炎和廖老在一起時，對后者有種特別的尊重與習(xí)慣性的順從。
想必，陳炎曾向廖老求過醫(yī)，并很麻煩過那位脾氣古怪的老者吧。
陳炎卻在聽到蘇汐月后一句話時，忽的出了神。
他其實(shí)自小就沒覺得，自己與旁人有何迥異之處。
但直到一次，他與母妃去參加大皇兄的生辰宴，而他在答父皇問話時的無拘無束，惹怒了圣顏。
他記得，當(dāng)時母妃為了彌補(bǔ)他頂撞父皇的錯，想要他露出懼色，或眼中蓄淚以求父皇的寬恕。
但母妃卻沒用眼神示意，而是暗中狠掐了他腰側(cè)數(shù)下，才如愿以償?shù)?，用痛逼出了他的眼淚，而那時他已五歲。
自此之后，他才慢慢發(fā)覺，他并非父皇口中的天生膽色，無畏無懼，而是他不知道怕是何物。
就像他不知道何為喜，何為憂。
他并非五感缺失，他也知道疼會哭，被瘙癢也會笑。
他的腦子也并非愚笨，甚至在幼年時，還不能分辨旁人意圖時，就能敏銳的察覺周圍的氣氛變化，進(jìn)而依據(jù)此做出該有的表情反應(yīng)。
他只是，體會不到自然而然的，發(fā)自心底的感情涌動而已。
但這對他來說，卻也算不得困擾。
古往今來，浩如煙海的書籍，足夠他想象出各種各樣，可能出現(xiàn)在人心中的情感。也能依此，做出最恰當(dāng)或最需要的情緒反應(yīng)，這就夠了。
尤其是在他已長大成人后，心智上的越發(fā)成熟，已讓他不用費(fèi)力去分辨周圍的氣氛，只憑眼耳就可做到隨機(jī)應(yīng)變，來應(yīng)對他的立場該表現(xiàn)出的樣子。
但自小到大，除了母妃以外就算是他的乳母嬤嬤，貼身侍從都沒發(fā)現(xiàn)的事，眼前這才見了兩面，相處不到一天的少女又是如何看出的？
相比于常人摸清秘密后生出的焦急忐忑，陳炎此時只是頭腦中的單純好奇。
所以，他回神后，只慵懶道：“是自小如此?？商K小姐是如何看出的？我應(yīng)該沒有什么異于常人之處吧？”
蘇汐月點(diǎn)頭，爽快道：“是沒有。我也不是看出來的，而是聞出來?！?p> 邊說著，她邊用手指點(diǎn)了點(diǎn)自己的鼻子。
“是我這里有些，有些異于常人?！?p> 陳炎一愣，忍不住哈哈大笑道：“哈哈，原來如此。蘇小姐倒是夠坦率?！?p> 肯這樣自揭其短的大家閨秀，當(dāng)真是少見。
更不用說像他們這種，天生有異于常人之處的，能用這種玩笑般的輕松口吻說出來，這份心性更可說是難能可貴了。
想到這里，陳炎不由自主憶起今日之事，更是鬼使神差般，又舊事重提道：“蘇小姐即有如此本事，所以就覺得能三日內(nèi)，輕松可以籌到幾千兩紋銀了？”
陳炎說話的語調(diào)慵懶隨意，若是不知情的旁人聽了，大概會以為他在嘲諷揶揄蘇汐月。
但在蘇汐月的感知中，對方只是就事論事的好奇而已。
不過，即使如此，這種不好的感覺，她也不會忍著就是了。
“殿下這么說，會讓人誤會，你是因被我之前拒絕而小肚雞腸的懷恨在心?！?p> 陳炎一笑，不以為意道：“我知道，你不會。”
蘇汐月氣結(jié)，她的確不會，但不意味著，他就能如此肆無忌憚！
他這是在她面前露了原形后，就連裝都懶得裝了？！
但此刻，她也沒心思和對方在這上面糾結(jié)。
蘇汐月略頓了頓后，挑開話題，直言道：“說起這件事，我倒有一事，想聽聽殿下的看法。”
陳炎一挑眉，略正了正身姿，道：“說來聽聽?！?p> 不知是不是因蘇汐月知道了他的秘密，又或者他和她天生有緣，自他見到她起，在其面前就輕松自在的似在獨(dú)處。
也因此，對蘇汐月的問題，他尤其有興趣。
蘇汐月卻收回目光，邊思考斟酌著，邊開口緩緩道：“我是想問問殿下，廖老這人的性情如何？”
陳炎聞言，習(xí)慣性的勾了勾唇，露出一個好笑似的表情，心底卻是一派平靜的對這問題深思起來。
而他面上卻邊向后仰倒，邊隨意道：“就如你看到的一般。”
邊說著，他邊認(rèn)真審視著蘇汐月，好奇道：“你，是有需要廖老出手幫忙的地方？是和籌錢的事有關(guān)。”
在陳炎說話時，蘇汐月并沒做出過任何反應(yīng)，可陳炎卻已斬釘截鐵的給了最終判斷，且與事實(shí)絲毫不差。
蘇汐月緊抿了下唇，才繼續(xù)開口道：“殿下足智多謀，小女子佩服?！?p> “不敢當(dāng)，蘇小姐膽色過人才是真的?！?p> 蘇汐月聞言，眉頭微皺，“殿下是在說，廖老不會答應(yīng)我的請求？”
陳炎搖頭，“不，廖老定會任你予取予求?！?p> 這回，蘇汐月的眉頭直接打了個死結(jié)，但不等她再問，陳炎已接著說道：“蘇小姐，既然咱們已確定了，咱們暫時的利益是一致的。你又肯將家傳淵源與我分享，那請給我一個投桃報(bào)李的機(jī)會，如何？”
蘇汐月只略思索了一瞬，就點(diǎn)頭應(yīng)承了下來，“那好，殿下一片好意，我卻之不恭。”
反正，她和陳炎也算是同舟共濟(jì)了。這件事他想?yún)⒑系阶詈?，也無所不可。
邊說著，蘇汐月起身告辭道：“那殿下今日就好好休息吧，明日巳時末，請準(zhǔn)時到大門處，我與廖老屆時會出門做客?！?p> 陳炎邊點(diǎn)頭，邊與蘇汐月一起向外走去，下意識的準(zhǔn)備送蘇汐月回到廊廡中，再回外院。
而此時，他身前卻傳來先行一步的，蘇汐月的拒絕聲，“這里是我家，殿下無需如此周到。哦，對了，您還沒說的秘密——與我祖父筆記有關(guān)的秘密，我在聽到前，有關(guān)香道的一個字都不會多說的。所以，殿下最好趁此休息之際，想好能與我說的，和要摘干凈的內(nèi)容?！?p> 話閉，蘇汐月淡笑著對陳炎微微屈膝后，便轉(zhuǎn)身優(yōu)雅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