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涼如洗,巨魄放下玉杯,搖了搖酒壺,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已經(jīng)醉了。
緬巫這酒后勁兒極大,他知道醉態(tài)會麻痹清醒的心靈,甚至犯下一些無可挽回的過錯,所以他以前從不沾酒。
可是這一次不一樣,酒,似乎變成了讓人忘記煩惱的好東西……忘記零九六,忘記橫塘,忘記沉粼那些討厭的家伙。
佛槃島,這地獄一般的地方,帶給他的驚喜或驚訝實在太出乎意料了。他何嘗不知零九六可怕的實力,可自始至終他連對手的影子都沒看見,就已輸?shù)靡粩⊥康亍?p> 不,他還有翻身的機會。
夜已深,所有人都睡了。
巨魄把頭扎進冷水里,那種冰涼刺骨的惡寒頓時令他清醒了不少。他擦干臉上的水漬,又吹了吹深夜?jié)B涼的風,感覺好多了。
他雖然很累,但卻不能倒下。沉粼那廝顯然已經(jīng)意識到了什么,他怕他再不自救,便會萬劫不復。誠然,自己的對手不只是零九六,還有沉粼、和妶、泓一這些看似的同伴。
當和妶親手撿起那個骨片的時候,他就意識到他已經(jīng)沒有退路了?;氐骄捨缀?,泓一親手將那個骨片交給了聰慧的烏圖長老,他當時表面上一幅漫不經(jīng)心的樣子,實際上早已渾身篩糠。
他敲了敲烏圖長老的寢殿,烏圖長老很快打開了門。
老人見他微醺地站在冷風口里,有些詫異,道:“巨魄君此時造訪,可有什么要緊事?”
他抿抿嘴,不知該如何開口。
烏圖長老似乎明白了什么,請他進來溫暖的寢殿。
矮桌上,那塊該死的、刺眼的骨片就擺在錦緞上,旁邊還放著幾張寫寫畫畫的宣紙,看來烏圖長老已經(jīng)得知了骨片的秘密。
他眼中的怨毒快要把自己吞沒,那個骨片更像長滿了芒刺般,刺穿他的心。
烏圖長老給他拿了杯醒酒茶:“喝喝吧,也好暖暖身子。”
他端起茶杯掩在嘴角,故作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樣子。
“可發(fā)現(xiàn)什么了嗎?”
烏圖長老沒有否認,“事情有些出乎意外?!?p> 巨魄嗯了一聲,“怎么了?”
烏圖長老像是自言自語:“興許是我弄錯了。這件腌臜之事,怎可能跟巨魄君扯上干系?”
巨魄心底陡然一緊。
他最怕的事情還是無可阻止地發(fā)生了。
“你打算怎么做?”他冷冷問道。
烏圖長老沒料到他會這么問,柔柔淡淡道:“我能怎么做?這都是大事,還是交給泓一仙上他們更為妥當?!?p> 此時一陣夜風忽地吹開了薄窗,兩人俱感一陣冷意。
巨魄釘向烏圖長老的目光快要結(jié)出冰來。
“瞧瞧我,連窗子都忘記關了,”烏圖長老淡然一笑,緩緩起身朝窗角走去。
這個聰明的老人,能對零九六的行動了如指掌,而此刻,卻愚蠢得像他手中的玩物。
或者說,他在與零九六的重重對決中,手段已經(jīng)練出來了。
巨魄不再猶豫,站起身,將腰間那把早已淬毒的匕首抽了出來——
……
翌日泓一正在恩主宮與沉粼等人議事,榮鞠匆匆忙忙地跑進來說,烏圖長老出事了。
當眾仙急匆匆地趕到寢殿之時,烏圖長老倒在一大片血泊之中,緬巫族的巫醫(yī)正竭力救人性命。烏圖長老的傷在正在后腦之處,被人橫刀戳出一個大血口子,而泓一交給他的骨片、以及所有關于骨片的記載都不翼而飛了。
傷人者,顯然想要滅口。
烏圖長老平日待人竭誠和善,是個難得的老好人,此番遭此橫禍乃是命里不該,眾仙俱是唏噓不已。
樓澈附在泓一耳邊道:“沒有罪契,應當不是零九六干的?!?p> 泓一看向沉粼,低聲問道:“你怎么看?”
沉粼半蹲在那大灘血跡邊一片嘆惋:“泓一君,我昨日叫你把骨片交給烏圖長老,卻也無形間害了烏圖長老?!?p> 泓一也隨著蹲了下來,“此事應當不是零九六干的。他既把骨片送到我們手中,就不會再橫刀奪走。”
沉粼道:“可惜,那骨片上的秘密一時無法破解了?!?p> 兩個時辰后,巫醫(yī)過來說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烏圖長老頭顱囤有極多的淤血,且體內(nèi)流有一不明之毒素,雖然死是死不了,今后難免淪為癡傻殘廢之人。
眾仙悲戚之情不言而喻,可有一個人顯得有些特殊。沉粼一邊輕嘆著,一邊把目光落在了一個人的身上。
那個人的臉上并沒有出現(xiàn)他本應出現(xiàn)的神情,心思游離,一副魂不守舍的模樣。
巨魄很快也發(fā)現(xiàn)了沉粼異樣的目光,垂下頭,匆匆離開了烏圖長老的寢殿。走到一片幽靜無人之處,涼涼的風吹在臉上,他才覺得心中堵塞之感略減。
他不是故意要如此傷害這個老人的。如果他不這么做,不僅他現(xiàn)在所擁有的一切會土崩瓦解,他也將永遠失去與零九六對峙的資格。
曲鑰的丟失的他一生無法釋懷的痛,這種痛就像生根的毒刺,在怨恨的澆灌下一天天地生長,日以繼夜地刺扎著他的內(nèi)心。
曾經(jīng)的一場意外,讓原本有大好仙途的他不得不從頭開始,讓一個與自己親密無間的朋友含冤而死。
那夜,誰也不會想到橫塘和九羅會來搶奪乃淬叉鑰。臨曉為了直鑰不落入妖人手中,死死地抱住九羅不放,而當時巨魄正與橫塘纏斗,難解難分。橫塘忽然祭出曲鑰來,那是巨魄第一次領略乃淬叉鑰的威力,根本毫無還手之力。
然而事情的轉(zhuǎn)折就在于,被打入御道的人并不是臨曉,而是敗于橫塘乃淬叉鑰下的巨魄。
臨曉看見自己的同伴創(chuàng)下大禍,再也不顧不得直鑰的安危,使出家族獨門的劍氣才略占上風,
一來那種劍氣講究先傷己后傷人,而來橫塘并不十分善用曲鑰,這才勉強止住二賊。橫塘帶著曲鑰奪路而逃,臨曉搶回了直鑰,將巨魄從御道中拖回來。
然而紙是包不住火的,御道結(jié)界已破,必須有一人來承擔這一滔天大罪。
臨曉意想不到的是,巨魄一招重擊在臨曉胸膛之上,直鎖了他的咽喉,隨即搶過直鑰,將昏迷的九羅和臨曉打入御道中,施以封印。
臨曉趴在御道中瞠目結(jié)舌,被鎖死的喉嚨說不出一個字來。
巨魄淚眼朦朧地看著自己同伴身陷囹圄,但他太清楚緬巫如今的處境,若非如此,死的那個人便是他。
巨魄永遠忘不了臨曉被困在御道時絕望的眼神,也忘不了那些匆匆趕來的人,是怎樣惡狠狠地刁難中鮮血淋漓的他。
事后巨魄心中的煎熬是難以想象的,他一度還產(chǎn)生了自戕的念頭。最終誤闖御道臨曉被處以焚刑,他也面臨被驅(qū)逐的命運。
他知道他對不起臨曉,但對不起也只能對不起了。
當一切無可挽回之時,他把一切的情感化作力量,尋找橫塘然后復仇便是他余生意義。當零九六第一次殺了赤逢伯時,他曾懷疑昊倉就是橫塘;當峒元君的葬禮上出現(xiàn)差錯時,他懷疑那第十三個吊唁者就是橫塘。他甚至懷疑沉粼、懷疑烏圖長老這些人,可是最終的結(jié)果都是錯的。
上清多數(shù)神仙都覺得他冷面,其實都是他內(nèi)心極度焦灼的結(jié)果。只要橫塘一天不出現(xiàn),仇恨與怨毒之火便永不會熄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