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歷八月二十九號。
晚上九點半,“紀念樓三,夢回秦川”演唱會的彩排結(jié)束了。
燈光、影響、舞臺效果、一切都很完美。
華石母公司國語事業(yè)部副經(jīng)理賈樹道,站在張仁沛的身邊,說道:“老五他們沒來彩排?”
“這不重要,他們明天來就行?!?p> “我感覺你有點激進了,老崔他們正在反彈。”
此時,張仁沛身后的鳥巢已經(jīng)關(guān)燈了,黑漆的像一個鋼鐵牢籠。
他轉(zhuǎn)身沿著廣場,往鳥巢旁邊的水立方走,沒有在意賈樹道的話,說道:“你知道世上有時間機器嗎。”
賈樹道表情古怪,不由蹦出來一句灣仔方言:“供求?!保ㄕf笑)
張仁沛點了根煙,把眼鏡拿掉放在口袋里。
他近視四百多度,拿掉眼鏡之后,一排排的路燈,就像朦朧的星光。
“港/灣大量的翻唱霓虹八九十年代的歌曲,大陸電視臺買南韓的綜藝版權(quán),學習美劇形式的周播劇,季播劇?!?p> “84年,老崔發(fā)行《當代Disco》,里面大量的借鑒了歐美搖滾樂,同年11月,他成立了九面體,次年發(fā)行《讓我們?nèi)鳇c野》這才算是走出了自己的路?!?p> “而被譽為硬搖滾支柱的八百里秦川,前期同樣深受70年代英國樂隊齊柏飛艇的影響,直到《麒麟》才確立了自己的風格?!?p> “雖然我們處在同一個世界,但是國家之間的發(fā)展速度是不一樣的,科技、金融、武器,還有文化娛樂,都存在時差,信息差,利用好這些時差,就是時間機器?!?p> 賈樹道懂了,他笑道:“用通俗的話來說,這叫學習先進經(jīng)驗,老崔他們借此走出了屬于自己的路。這不是壞事?!?p> 張仁沛把煙按滅在垃圾桶的托盤上面,又點起來一根,“路走歪了,就是壞事?!?p> “1965年,甲蟲樂隊開始在藝術(shù)上進行更深層次的探索,他們在自己的音樂里加入了更多的實驗色彩,埋頭在音樂棚進行迷幻搖滾的嘗試。而他們放棄流行搖滾的前提是厭倦了無止境的巡演?!?p> 說話間,張仁沛領著賈樹道穿過一片園林景觀,到了奧運園中一處獨特的存在——北頂娘娘廟。
建于明宣德年間灰瓦紅墻的娘娘廟,與現(xiàn)代兩大著名體育場館鳥巢和水立方交相輝映,好像穿越時空的會面,兩者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兩人來的不是時候,此刻北頂娘娘廟拱形的大門緊緊的閉合。
張仁沛走了幾步,撫摸著翻新的紅墻,對賈樹道說道:
“我們已經(jīng)落后太多了,我們不僅需要時間機器學習他們的發(fā)展,還要發(fā)動時間機器,穿越時間追上他們的發(fā)展,而樓三的葬禮就是最好的燃料!”
“秦慶國的女兒帶著老崔的意思來,讓我停了后面兩場的演唱會售票,張晉帆給我打電話讓我慢慢來,那些樂隊認為我在販賣情懷?!?p> “這都沒關(guān)系?!?p> “等明天十萬人為他們起身呼喊,無論是登臺的,還是沒有登臺的,他們都會看到,都會明白,什么才是真正的舞臺。”
“音樂節(jié)、Live House,太小了?!?p> 賈樹道看著張仁沛,感覺他的狀態(tài)不對,步子邁的太大,而且太主觀。
“時間機器”,不僅要往前看,還要往后看,大yue進這種事不是沒有前車之鑒。
不過,他身為國語事業(yè)部的經(jīng)理,并不打算阻攔張仁沛這次躍進。
因為現(xiàn)在的情況對華石在大陸的發(fā)展有利。
鳥巢演唱會滿場,沒有打折票,而且全部溢價5倍以上。
除了一些資歷深和樓三關(guān)系好的老樂隊,對于張仁沛消費樓三不滿,底下的樂隊和路人在公關(guān)的引導下,“京城華石”收獲了大量的路人緣。
明天的演出注定會成為國內(nèi)搖滾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后面的巡演也已經(jīng)提上日程,到時會有更多人參與進來。
至于大幕落下的時候,結(jié)局是如同張仁沛預想的那樣,發(fā)動時間機器追上歐美,還是樓三的尸體燃燒殆盡,落得一地狼藉,他并不在意。
一地狼藉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至少公司是從中獲益的。
這些樂隊不是本來就在地下嗎?摔了,那就繼續(xù)在底下待著咯。
至于張仁沛,成了就一步登天,失敗了就找個借口在臺子塌了之前調(diào)回母公司。
多大點事,說不定以后這些人還會懷念他帶來的“搖滾盛世”呢。
一念到此,賈樹道拍了拍張仁沛的肩膀,說道:“燕雀安知鴻鵠之志,這些人你不用管,我相信你是對的?!?p> “都這把歲數(shù)了,哪有什么對錯?!?p> 張仁沛把嘴里的半根煙拿在手里,雙手合十對著緊閉的廟門拜了拜。
———
孟時背著吉他,帶著謝向杰和陳與從狹長的胡同走到了新街口。
從新街口乘坐地鐵4號線到西直門,再轉(zhuǎn)2號線到雍和宮,最后轉(zhuǎn)5號線到北新橋。
孟時喜歡地鐵,感覺特別有意思。
出站之后,三人步行到了簋街。
孟時直奔一家賣小龍蝦的店,“來份小龍蝦,再來兩瓶二鍋頭?!?p> 服務員小妹拿著單子,小意的說:“我們這邊的蝦一份78元,一共十只,您看還需要點別的嗎?”
孟時把吉他放下,“霍,一只蝦8塊,難怪以前你們不帶我來簋街。”
謝向杰懶得理他,把點單的活接了過來,對服務員說道:“不要按份的,五塊錢一只的,來五十只,再來一盤花毛雙拼,拌一份海蜇皮,酒不要了。”
陳與推了他一把,“你小子一看就瞞著我們常來?!?p> 說完又對孟時表態(tài),“我是真沒來過,就我們那邊兩百五十塊的小龍蝦能把你吃吐。”
“別逼逼賴賴!”謝向杰看服務員離開,這才給了陳與一腳,然后看孟時,“哥,我叫你哥,你的心是有多大?明天上鳥巢!為什么你還有心思吃麻??!還二鍋頭?”
“我高中有一同學,暑假的時候,他爸帶他來了一趟四九城,他就一直跟我炫耀簋街的麻小,于是以前我就一直想來,不過又不想一個人來。”
其實孟時不喜歡帶殼的東西,小龍蝦哪有大肘子,醬骨頭香啊。
但不來吃一頓吧,這事就一直惦記著,它過不去。
“就這?你特么不能過兩天再來!”
陳與和老五他們一起排了兩天歌,經(jīng)歷了我特么是不是在做夢,我特么一定在做夢,特么夢怎么沒醒之后?,F(xiàn)在對于孟時的話,不敢再輕易的質(zhì)疑了。
不過,這不代表他會變的卑微。
“我就樂意今天吃。”孟時剝開一只麻辣小龍蝦,在紅彤彤的湯汁里沾一下。
丟進嘴里,砸吧了兩下,發(fā)現(xiàn)他從高一就記在心里,跟長了草一樣發(fā)芽的東西,原來并沒想象中好吃。
它和家里的38一斤的小龍蝦,并沒有區(qū)別。
“這里打包,謝謝?!?p> 孟時感覺索然無味,直接招呼了打包。
然后在謝向杰看神經(jīng)病的眼神里,往公共廁所走。
從廁所出來的時候,一抬眼看旁邊有個小店,不大的招牌亮著燈,上面寫著“裕德浮”。
好奇的往前走兩步,又看到玻璃門上貼著“涮肉”兩個字。
陳與提著孟時的吉他,看這貨探頭探腦,于是走過來,“又干嘛?!?p> 這貨這幾天很神經(jīng)質(zhì),老是想一出是一出。
“廁所邊涮肉,有內(nèi)味了,要不要嘗嘗?”孟時開始醞釀情緒,“雖然不是同一時間,但是同一……”
他正想cos一把老八,來個“奧利給!干了!兄弟們!”
話沒說完,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人,沖到了跟前。
來人氣都沒有喘勻就開口說道:“我剛剛在雍和宮地鐵站…看到好像是你…看你…進五號線,想著應該…是來簋街這邊,還真遇到了!”
孟時看著這個和自己一樣發(fā)型的哥們,實在想不起來哪里見過,該不會和顧惜念一樣,又是個初中同學吧。
他剛想開口問。
來人就一驚一乍的握拳,大拇指按住中指和無名指,食指和小拇指豎起,行了一個“金屬禮”。
看到這個手勢,陳與冷著臉說道:“哥們,我們不是重金屬樂隊,別特么見誰都這樣。”
其實馬路牙子從組建到解散,連風格都沒有確立,陳與就是單純看不爽見樂隊就比金屬禮的人。
“我以為馬路牙子是重金屬……”
來人有些尷尬的把大拇指彈了出來,于是手勢的含義從“金屬禮”變成了“我愛你”。
孟時看著這個“我愛你”感覺牙疼,“你別聽他的,別說金屬禮,只要不砸我,你舉個錘子都不關(guān)我的事,不過你是?”
謝向杰和陳與也古怪的看著他,這人還知道馬路牙子,也是神奇。
聽孟時問他是誰,這哥們突然變的不好意思,扭捏著說道:“我就是在高鐵上,說你不懂樓三的那個人,那個……我叫張麟均。”
孟時想起來了。
在高鐵上,這哥們和他科普了半天當代搖滾,說樓三是個能承上啟下的人物,自己說《記憶中腐爛的故里》不好聽,他還急眼了。
挺有意思的一哥們。
不過,這哥們當時頭發(fā)還挺長,現(xiàn)在剪成這樣,孟時一打眼沒認出來,“頭發(fā)剪了?”
“向大佬致敬!”
張麟均下意識的想比金屬禮,剛比出來,看到一旁盯著自己的陳與,又把大拇指彈了出來。
孟時搓了搓自己的頭,“你說的大佬,不會是我吧?”
張麟均使勁的點頭,說道:“我把您在嗶站的視頻都看了一遍,《這個世界會好嗎》吹爆!”
“《流夏》!后期陸成康,配樂樓三!牛批!”
“還有,還有那個JOJO的奇妙音樂曲庫,里面的BGM簡直天馬行空!”
孟時看他一臉狂熱,感覺有點嚇人。
而且這貨一邊說,還一邊從褲襠……口袋里掏東西。
這讓孟時不由后退了半步。
激動的張麟均沒注意到孟時的動作,他從口袋里掏出來一個U盤,徑直往孟時手里塞。
“這是?”孟時沒接。
“那天你和崔建軍老師、老五一起在酒館喝酒,我正好拍下來了,我感覺這個還是親手交給你比較合適,不過在酒館蹲了幾天,沒有遇到你們再來,剛剛我就是從酒館回來?!?p> 張麟均說完又把U盤遞了過來。
孟時笑道:“崔建軍、老五與一年輕男子深夜爛醉,三人大耍酒瘋。你把這東西賣給媒體,能換不少錢?!?p> 張麟均一聽這句話,急眼了,語氣激動:“我雖然只是一個大三學生,但……”
“唉,對不起,對不起,是我俗了?!?p> 孟時把U盤接過來,然后果斷道歉,打斷了張麟均后面要說的話。
這貨是個極度自我的雙標狗,自己喜歡扯,但不喜歡聽別人扯。
他把陳與手里的吉他包拿了過來,在側(cè)口袋里翻出來一張皺皺巴巴的票,遞給張麟均,“為了表達我的歉意,請你看演唱會。”
張麟均心跳瞬間加快,不過沒有伸手接,“我看直播就行了?!?p> 孟時直接把票往他手里一塞,“你不拿也是浪費?!?p> “那你呢?”張麟均感覺自己的手有點抖。
他不知道看了多少遍自己拍的視頻。
視頻里,崔建軍對老五說,這是孟時,他去給三唱首歌。
孟時拍了拍張麟均的肩膀,背上吉他,沒有回答他的問題,而是說道:“明天見?!?p> 張麟均看著孟時三人離開,小心翼翼撫平門票上面的褶皺。
門票上印著
【2019八百里秦川“黃沙飛舞的故鄉(xiāng)”工體演唱會】
【日期:2019年08月30號】
【場館:工人體育館】
【票價:366】
這是最早的工體票,因為宣傳還沒有正式展開,才賣了三千張,就隨著樓三車禍被叫停。
第二天全網(wǎng)“哀悼”樓三。
隨后華石的張仁沛啟動了鳥巢“夢回秦川·魂歸故里”紀念樓三演唱者,全國頂尖的樂隊匯聚京城。
現(xiàn)在這一批的“工體票”拿去票務處,能直接換成鳥巢的內(nèi)場票,價格最少六千往上。
看看華石的處理,多貼心啊。
給了八百里秦川最忠實的一批粉絲最高的尊重。
這是張麟均最早的想法,也是網(wǎng)絡上華石被稱贊的一個點。
一開始,張麟均并不為現(xiàn)在的高價票感到憤怒,他只是感覺無力。
因為這是他自己的問題,如果當時沒有猶豫,直接買票,他也能得到這樣的尊重。
只是那天他見證了三個人在酒館里一瓶瓶的喝酒。
崔建軍拍著桌子,老五吼著秦腔,孟時醉倒在秦輕雪懷里嘶喊,“我不愿意相信真TM有魔鬼,也不愿和TM任何人作對?!?p> 這讓張麟均不由開始思考,自己在網(wǎng)上看到的一切尊重、紀念、情懷,究竟是不是別人營造出來的美麗泡沫。
走出街口,陳與回頭看到張麟均依舊站在原地,說道:“這哥們沒事吧?!?p> 張麟均回過神,對著孟時的背影大喊:“這個世界會好的!”
孟時很鬧心,頭也不回的豎了一根中指。
這首歌的歌詞唱的是,“媽媽,當你回首以前,這個世界會好嗎?”
這幫狗東西說“這個世界會好的”,都是在占他便宜。
謝向杰知道孟時這貨的腦回路,于是故意惡心他:“又是男媽媽,又是男媽媽?!?p> 孟時翻著白眼,“據(jù)說鳥巢的票全部賣完了,到時候幾萬人在下面,你被嚇死過去,嫂子就給我照顧了?!?p> 謝向杰拍了拍胸口,“大不了閉著眼睛,小學音樂課考試上去唱歌,不就是這么過來的,怕個球?!?p> 他話說的大聲,但腿還是忍不住有點軟。
鬼知道,馬路牙子有一天能和八百里秦川站在最頂級的舞臺上,紀念那個“神”一樣遙不可及的人。
做夢都夢不到啊。
而陳與現(xiàn)在只有一個念頭,順利的過了明晚,這輩子都值了。
“鳥巢旁邊不是有個娘娘廟,我看你們明天去燒個香求菩薩保佑吧。”
孟時隨口分散著他的注意力,不然這倆人晚上是別想睡著了。
謝向杰沒好氣的說道:“那里是求子的!”
陳與說道:“據(jù)說挺靈性,04年還逼著水立方挪了位置,要咱不去試試?!?p> 謝向杰經(jīng)他這么一說,想起來好像傳言是這么說的,不由有些意動,“好像是起了一陣龍卷風,那明天…”
“好了,你們兩個名校大學生還信這些東西,我勸你們腳踏實地,一步一個腳印,別折騰這些有的沒的。”
孟時感覺這兩貨越說越離譜,于是終止了這個話題。
“去娘娘廟不是你起的頭!”
“看到?jīng)]有,這就是雙標狗丑陋的嘴臉!”
兩人抓著孟時的話咋咋呼呼,排解著壓力。
孟時不和他們計較,說道:“話說,你們的票都給誰了?!?p> “他除了陳果還能有誰?!?p> 陳與作為單身狗,對于謝向杰是紅果果的仇恨。
“那你呢?!?p> 陳與神神秘秘的說道:“我的票換好之后,給了一位非常有必要來看這場演唱會,同時也是一位非常值得尊敬的女士,現(xiàn)在她應該已經(jīng)收到了?!?p> 孟時摟過他的肩膀,“盲猜,你說的這位值得尊重,美麗大方的女士,是我親媽?!?p> “我……你特么怎么知道的!”得意洋洋的陳與頓時僵住。
“不然你偷偷翻我的手機干嘛,難道你丫暗戀我,別惡心我?!?p> “滾!”
“她不會來的,倒是我爸……”
孟時說著,停住了,原來自己念著的不是“簋街的小龍蝦真好吃!”,而是“我爸帶我去四九城玩?!?p> “你爸不是……”
孟時扭動了一下肩膀,把往下滑的吉他抬了抬,“走吧,時間不早了?!?
一碗魚生
這一章五千二,還有一大章沒完工,應該會在今晚發(f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