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俊來了?!濒~叉聚攏四人,低聲將剛才宋俊之話轉述。
唐承佑戳了一下馮令正:“蠢牛,被人跟蹤也不知道,早晚得被你害死?!?p> “現在怎么辦?”馮令正后悔得要死,邀功得意之心頓時煙消云散。
魚叉倒是鎮(zhèn)定得多,以宋俊之能,他們五人聯手恐怕也沒有半點獲勝的可能,根本用不著跟他們玩什么陰謀詭計。
“你們在這里等著,我一個人去會會他?!卑矒嶙”娙?,魚叉丟下一句話后,坦然往東而去。
他本就為去見不見宋俊犯難,現在好了,再不用他去選擇。
在這一刻,他放下一切雜念,甚至不去想見到宋俊后要說什么,天地間只有這一路的行走。
山溪木石,一切親切無比,仿佛自身已經完全融入其中。無須刻意選擇,路線自然而然地出現在腦海中,何處縱躍,何處攀爬,不無暗合自然之理。
藏身隱秘之處的趙清和李華一臉愕然。
以他們所處的位置,魚叉所經過路線一目了然。可就這么奇怪,只那么一會兒時間,他們卻再感覺不到魚叉的存在。
“怎么辦?”趙清揉了揉眼睛,瞪著眼珠仔細尋找魚叉的身影。
李華已經放棄努力,枕著一塊石頭躺了下來:“大人不是交待得很明白嗎?我們老老實實呆在這里就好。”
完全無法理解魚叉為什么會消失,趙清轉向另一邊:“那小子抽了我五六鞭,現在腳踝那里還在疼。若不抓來揍一頓,實在咽不下這口氣?!?p> “知道為什么很多事大人都不帶張揚嗎?”李華干脆閉上了眼睛,懶洋洋地道:“做人下屬,別有自己的想法,如果有,千萬別去做?!?p> 趙清有些詫異地看了一眼李華,顯然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的話來。略一沉吟,倒也覺得在理。只是他可沒李華這般悠閑,注意力不斷在兩邊轉移。
就在此時,魚叉“現身”了。
在趙清看來,似乎自己僅僅是轉了一下頭,魚叉就突然出現在山腰的那棵大樹下。
輕撫著樹干上粗糙的樹皮,魚叉若有所悟。
在此之前,他猶如一塊璞玉,未經雕琢,滿心茫然。經鄭和與宋俊這兩大當世高手啟蒙之后,他身體里藏著寶庫終于向他打開了大門。
不得不說,魚叉極為幸運。
別人的跨入先天之境時,往往已經有了多年根深蒂固的經驗。這些經驗既是他們的助手,同時也是其桎梏。
魚叉沒有受到絲毫“污染”,馮軒朗的謹慎大度使其不敢輕易傳授他任何東西,是以魚叉起步遇到的便是鄭和與宋俊這樣幾乎踏入武道巔峰級數的人物。
差之毫厘,失之千里。境界不同,所產生的效果自然大不相同。
采燕村一戰(zhàn),魚叉在張揚的壓力下一窺自然之妙,無意間越過了無數習武者終其一生,也無法跨過的門檻,直接進軍武道至高無上的奧秘。
宋俊了然無蹤,魚叉卻毫不在意,樹皮上那些似乎毫無規(guī)律的紋理,在他眼里成為精美的畫卷。
心中似乎有什么在蠢蠢欲動,但卻摸不到,抓不著。
一念而起,天地再度回到原本的色彩,再想回到之前的境界,卻已無可能。
魚叉悵然若失,感受到后背如有實質的焯焯目光,轉身相對。
宋俊背負雙手,長長地嘆了一口氣:“你的江湖經驗實在太差了,若我是你的敵人,會有一百種辦法打敗你!”
魚叉的變化無不落入他的眼中,驚訝之余卻不免失落。
此行他避開所有人,僅帶自己的兩名心腹,為的便是要做最后的努力。
魚叉剛才那一系列暗合自然之理的舉動,甚至讓他產生了一絲嫉妒:自從有了爭奪閣主之位的念頭,他已經很久沒有過那種渾然無我的心境了。
“幸好大人并不是草民的敵人?!濒~叉微微一笑,揖手向宋俊一拜。
宋俊絲毫不避的受了魚叉一禮:“大人?看來你是不想做我徒弟了??蓻]道理啊,馮朗軒當年不敢收你,那是他不配。可我不一樣,只要你愿意,不出十年,我絕對可以讓你成為天下有數的高手?!?p> 若不是無意中發(fā)現先天之境的秘密,宋俊再狂妄,也不敢說出這樣的話來。
“可草民等不了十年。”魚叉心中暗嘆,若是放在之前,這樣的機會他恐怕很難拒絕。
宋俊目光直透魚叉眼中,似乎想要探出其內心的隱秘:“一定要去殺黎利?”
采燕村放走魚叉后,他通過錦衣衛(wèi)的情報網絡,專門收集了魚叉的相關信息,自然對其有了更多的了解。
他實在想不通會有人拒絕這天大的好事,除非對方另有所圖。思來想去,自然不難想到魚叉欲為牛白村復仇的打算。
可這根本與送死無異。
不論武功再高,只要沒能突破生死玄關,仍然只是凡人一個。即便是他與鄭和這一級數,也不可能抵得過千軍萬馬。
若是一國之主那么容易被行刺,大明也不至于承認黎利安南國主的身份,直接派出高手將其刺殺即可。
以明廷擁有無數高手的實力,仍未有行刺的打算,更遑論一人。
“一定要殺。”魚叉堅定地點頭,絲毫不覺得這有什么不妥。
這不僅是道義上無可推卸的責任,更是他體驗生命奇妙的動人篇章:將不可能變成可能,生命的意義不就在此么?
“看來我是阻止不了你了?!彼慰∫馕妒捤鞯剡b望遠方,從魚叉的眼里,他已經讀懂了一切:“那你有沒有想過,我若不是你師傅,便很可能是你的敵人?!?p> 王振帶著楊四保匆匆返京,除了王山色心不死,采燕村的風波其實已經沒人再關注。拿住魚叉向王振邀功已無絲毫必要,可宋俊卻仍有些不甘。
魚叉是他進軍武道的一絲曙光,可這一切必須建立在完全自愿,且絕對信任的基礎上。奪人命對宋俊來說非常容易,可獲人心卻并非他擅長之道。
魚叉聞言不禁后退一步,心中不住衡量著宋俊這句話里包含的可能性。
自己的江湖經驗果真太淺了。
他并不知道此時自己已經無關緊要,可也明白自己若和宋俊沒有任何關系,人家憑什么護著你?
看到魚叉忍不住向虎爪他們所在的方向張望,宋俊笑了笑:“現在知道害怕了?江湖險惡,你現在就這樣踏進去,只怕連怎么死的都不知道?!?p> 雖然已心知魚叉主意已定,可宋俊仍不愿輕易放棄:“你還年輕,報仇真的不用急在一時。五年,怎么樣,就五年,五年之內黎利也死不了。等我把這幾十年的江湖經驗毫無保留傳授給你,你再來找他報仇不遲?!?p> 見宋俊如此迫切地想要收下自己這個徒弟,魚叉心里不由生出一絲警惕:對方真的是愛惜自己的天賦悟性,才一定要收自己為徒嗎?
憑心而論,魚叉并非絲毫不心動,否則之前他就不會開口向馮軒朗要求學習霸絕槍法了。
他的江湖經驗雖淺,可也明白沒有人會無緣無故對你好。他并不知道宋俊的具體職務,可錦衣衛(wèi)千戶也要討好巴結他,地位自然不低。
錦衣衛(wèi)在百姓心中名聲本就不怎么好,再加上此前刻意隱瞞黎利來瓊州的事,在魚叉心中的印象更進一步下滑。
能在錦衣衛(wèi)里混到這么高的地位,自然不會是什么良善之輩,如此迫切,必有所圖。
可他會圖自己什么呢?
自己的身世應該沒有暴露,這點魚叉可以肯定。可搜盡腦海,魚叉也想不通,除此之外,自己還有什么值得宋俊圖謀的地方。
疑云一起,再難消減,魚叉自然更不敢答應:“多謝大人美意,草民萬分感謝。只是大仇未報,實無心其他,還請大人體諒?!?p> 宋俊眼神閃爍不定,顯然心中在作劇烈斗爭。
為了不徹底斷了對方念想,魚叉連忙補救:“如果報仇成功,草民得以生還,或會前來?!?p> 沉吟良久,宋俊終于放棄:“宋某向來殺伐果決,你是少數能讓我猶豫難決之人。也罷,一切還看機緣?!?p> “多謝大人?!睉抑男慕K于放下,魚叉長揖及地,此番倒是出自真心。
“此番回京,三五年內,我恐怕都會在漠北?!彼慰⊙凵駨碗s地看著魚叉,掏出一塊腰牌扔給后者,悵然若失:“你若真來尋我,不論錦衣衛(wèi)還是東廠,憑這塊腰牌,報我陰陽判官宋俊的名號,自會有人接待?!?p> 他心中數次動了擒住魚叉,帶回去慢慢調教的念頭,卻又最終放棄。只要兩人稍生間隙,魚叉這個“至寶”便有可能成為他的毒藥。
如非沒有選擇,他并不想讓雙方的關系進入不可逆轉的境地。
更何況,此時他還有更需要憂心的事需要去做,且難以分身。
鄭和的擔心逐漸成為現實。
昨天與王振一番長談,他已察覺其志。
說來好笑,王振自己是個毫不會武功的書生,卻對文治沒有興趣,反而一心想要建立超越永樂年間五伐北元的武功。
今上龍體欠佳,新帝一旦登基,王振必然炙手可熱。此番他自認可扳倒金英,竟然提前開始了布局,讓宋俊帶一隊精干高手,遠趕漠北刺探敵情。
雖然只是各取所需,可宋俊仍然感到深深的擔憂:以王振的才能,竟做著領軍出征的春秋大夢,關鍵是還真有讓其實現的可能。
此刻他已經綁在了王振的戰(zhàn)車上,泥足深陷,不能自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