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月高懸,寂夜森森。
黑黝的城墻似受傷的巨龍般趴臥在淮河畔,有氣無力的呻呤。
圍城已過七天,經(jīng)過了巨石轟砸,弩雨傾射,金汁澆淋后,原本雄偉的城池已經(jīng)殘破不堪,空氣中彌漫著濃濃的血腥味和尸臭味,令人作嘔。
一道黑影敏捷的在城外廢墟中飛竄,時起時伏,到得護(hù)城河邊,身躲石頭后,輕輕的發(fā)出三聲貓叫,城頭有犬吠聲響起,一長二短,黑影再回以一聲貓叫,城頭便有繩索垂下。
黑影游過護(hù)城河,抓住繩索向城頭攀去。城頭值守的將軍接應(yīng)他上了城墻,輕拍他的肩膀,道聲辛苦,遞過一張煎餅。
黑影無聲一笑,接過就嚼,邊嚼邊跑,卻是往將軍府上奔去。
“屬下參見將軍。”
“快起來,先換了衣服再說,阿德,去灶下拿酒肉吃食過來?!?p> 剛被喚醒的郭廷謂見自己心腹依然水淋淋的,不由分說,便讓其先換衣裳,自己又陪著喝了兩杯酒,這才問起城外的情況。
“周軍大將武行德性子急燥,自負(fù)武勇,好體罰下屬,軍士皆懼,敵軍雖然人多,但武行德本部軍馬只有五千,其余皆為客軍,故營寨分布狀如七星,每營相隔最少一里,經(jīng)緯分明。
至于那周皇,則自有御駕行營護(hù)衛(wèi),相距十里之遠(yuǎn),他們東南面的游騎分撥的極多,而面對我城中的防御卻是一般,這是營盤分布及游哨路線圖。”
郭廷謂一把接過,仔細(xì)的看了,撫掌大笑道:“既如此,敵寨可破也,此番你立大功了,好好休息,明天夜里,一起行動?!?p> “諾?!?p> 是夜無話,第二日一早,郭廷謂于城頭上多派民兵,換下精銳之士休息,于夜半三更,親率三千精銳悄然出城,趁著周軍不備,一舉沖入周營,火把亂擲,刀槍亂砍,沒有防備的周軍大懼,各自逃命,蹂躪死者甚眾。
好在武行德悍勇,未及批甲便揮刀殺出,才沒讓唐軍有太大戰(zhàn)果,可戰(zhàn)后點(diǎn)員,依然戰(zhàn)死三千多人。
武行德羞惱異常,一邊上書請罪,一邊加強(qiáng)攻勢,濠州城下再次血流成河,尸積如山。
……
……
“勝敗乃兵家常事,武卿不必掛懷,濠州城已是甕中之鱉,早幾日晚幾日拿下不礙事,看你兩眼紅絲布的,回去好好睡一覺,把精神養(yǎng)足了再說?!?p> “謝圣上隆恩!”
目視武行德退下,王溥諫道:“圣上,該責(zé)罰還得責(zé)罰,畢竟乃是他驕兵造成的敗績。”
郭榮有些疲備的往椅子上一靠,道:“他也是盡力了,怎可再苛責(zé),這事真要怪罪起來,還得著落在朕身上,他放了三千精銳于南翼,為了什么,還不是用心的在這御營外再組了一層防御?!?p> 王溥道:“這是臣子的本份?!?p> 范質(zhì)停下手中筆,插話道:“王相說起這個,臣記得朝廷已下詔兩次了,本次征南那夏州李彝興卻是一兵也未派,居心不軌,若是其與晉陽勾連,恐怕……”
郭榮冷哼一聲,道:“再派使者相催,若是果有異心,量那彈丸之地,又能翻出什么花樣來?!?p> 范質(zhì)遲疑了一下,道:“……圣上所言極是,不過……凡事預(yù)則立,不預(yù)則廢,適當(dāng)?shù)姆纻溥€是需要的?!?p> “臣附議?!?p> “無妨,其只是心懷懼意而已,造反卻是無膽,朕唯一擔(dān)心的是北遼,王相再督促一下,河?xùn)|一路務(wù)必謹(jǐn)慎。”
“諾。”
王樸方回位置上坐下,屋外或有大聲急報響起:“報……滁州大捷……”
“我軍已于昨日攻下滁州城,生擒敵監(jiān)軍姚鳳……”
郭榮一把奪過紅翎急使呈上來的戰(zhàn)報,一目十行的看完,朗聲長笑道:“打的好,滁州既下,偽唐無力北上,濠、泗、楚不日將盡收囊中?!?p> 范質(zhì)接過郭榮遞過來的戰(zhàn)報,與王溥等人一起看了,皺了皺眉,道:“戰(zhàn)損四成,可謂慘勝,這支兵馬必須休整了?!?p> “嗯,就讓他們在滁州城里歇著,慰問嘉獎事宜卿等落實(shí)一下,再補(bǔ)一營兵力去,就讓龍捷第一營去吧?!?p> “這……”
郭榮大笑道:“打虎親兄弟,上陣父子兵,讓宋弘殷與宋九重父子配合去。”
“諾。”
宋弘殷接到命令不由一怔,朝中諸公糊涂了不成?父子同典禁軍,本已大忌,自己幾次出請外放沒有結(jié)果不說,如今卻又讓自己出援二郎,究竟何意?
不過軍令如山,容不得他詳問,宋弘殷只好一邊安排撥營事宜,一邊于肚子里悄然揣摸。
他雖然吃兵糧一輩子,但只奉行“謹(jǐn)慎”二字,凡事不求有功,但求無過,硬是在這亂世中混了個平安喜樂。
哪曾想,生子不效父,這兩年來簡直擔(dān)碎了他的心。
“將軍。”
宋弘殷轉(zhuǎn)頭一看,見來人一介文士打扮,長眉入鬢,丹鳳細(xì)眼,三絡(luò)清須,儀表堂堂,看年歲,不過三十四五,身后跟著兩位長隨,背著行囊,欲赴遠(yuǎn)途的樣子。
“閣下是……”
來人揖禮笑道:“某趙普,忝為滁州軍事判官,特來與宋將軍同行?!?p> “原來是趙軍判,老夫有禮了,卻不知趙軍判能適應(yīng)快馬急馳否?某這一路,當(dāng)日行百五,甚為顛簸?!?p> “無妨,某當(dāng)年在劉帥帳下,也曾多用鞍馬?!?p> 宋弘殷訝道:“你可是劉侍中好謙公臨終舉薦的趙則平?老夫早有聞名,來人,看座,上茶?!?p> 趙普再謝,自取馬扎坐下,與宋弘殷微笑敘話。原來趙普字則平,本為永興軍節(jié)度使劉詞帳下從事,去年冬天,劉詞病故,臨終之際,上表舉薦楚昭輔、趙普、王仁贍等人。
楚王二人感念劉詞舊恩,尚在京兆府為劉家處理俗務(wù),治喪守孝,唯趙普功利心重,聞郭榮御駕親征,永興軍務(wù)一交接,便馬不停蹄的趕來淮上,以期建功立業(yè)。
范質(zhì)雖不齒其行為,但一番交談下來發(fā)現(xiàn)趙普為人精明,軍政熟悉,頗具才干,這才安排了滁州軍事判官一職,先行試用。
趙普能言善談,又慣會做小,幾句閑話一說,便逗的宋弘殷長笑不已,笑認(rèn)子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