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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宋

003:入了伍,就是兄弟

周宋 一了伯和尚一 2185 2019-09-28 17:30:35

  九爺躺坐在太師椅上,把身體躲進陰暗里,只把兩條老寒腿架在陽光里曬著,陽光是從屋頂?shù)拿魍呱闲闭障聛淼模娣恼赵谙ドw上。九爺一邊聽著管事的匯報,一邊瞇著眼欣賞在陽光中飛躍的浮塵。

  要是無事,他可以一動不動的坐看小半天。在九爺看來,人生如塵,陽光照到的地方,你能看得見它們在掙扎,在飛舞,又或者剎那間下墜,飄然間飛升,但只要輕吹一口氣,便隱入黑暗再也不見。

  人生如塵吶,聽話,敢打,兩臂有水牛力氣的霸刀竟然說沒就沒了。

  管事龔福低眉順眼的佝著身子,雙手服貼的垂在大腿前,輕聲說:“這事真沒人料到,也怪霸刀太硬氣,欺他是個少年郎,要一個人耍耍他……沒想到那小子慣使牌刀,硬是要了霸刀的命?!?p>  “出息,霸刀手下那些人呢?都死了不成?!本艩?shù)陌酌级读硕?,冷冷的開口。

  龔福用袖口擦擦腦門的冷汗,輕聲答道:“都上了,起先是霸刀一對一,后來看一時破不了盾,大用他們幾個就上了,壞就壞事在這,要不是上的人多,那小子也沒舍得拼命,結(jié)果那小子棄了防,招招都是同歸于盡的拼命,就……”

  “呸?!本艩斆偷淖?,朝地上重重的吐一口濃痰,怒道:“就怕死了,就不敢前了,就想著保命了是不是,結(jié)果反而送了命!哼,英勇豪氣都被老婆孩子熱炕頭給磨沒了,這才安生幾年吶——那小子呢?!?p>  “霸刀一倒,大伙都愣住了,再想上前,卻被他跑了,大用幾個就追,哪知道那小子計劃好的,直接跑去募兵處了?!?p>  “哦?!本艩敹似鹱仙皦兀椭鴫刈燧p呡一口茶,問:“那京里來的武官怎么說?”

  “聽說是個殺人犯,那小子又提著牌刀,結(jié)果募兵的武官當(dāng)場就罩下他了,說圣上有旨,凡應(yīng)征入伍者,前罪一概不究?!?p>  “哼,你去,封二十兩銀子,把人換來,三刀六洞,斬頭挖心,以祭霸刀在天之靈?!?p>  龔福遲疑了一下,方輕聲道:“可能晚了,那小子才進了營,就有快馬傳令,讓立刻開撥。”

  龔九亭將茶碗重重一拂,恨聲道:“快馬去追?!?p>  “諾?!?p>  ……

  虎子夾在隊伍中間,默不作聲的跟著隊伍橐橐而行,抹一把眼淚,冷風(fēng)一吹,眼眶又忍不住濕潤起來。

  他恨自己沒用,關(guān)鍵時刻卻手忙腳亂了,要是自己快點動手,三叔不一定就會死,可現(xiàn)在三叔……

  他不敢想下去,淚水再次迷了雙眼。

  肩上被重重的拍了一下,他忙擦干眼淚,扭頭一望,卻是負責(zé)征兵的武官陳倉,因為額上有一道長長的蜈蚣傷疤,大伙都叫他陳疤子。

  “哭啥,人死吊照天,好好活下去才是硬道理?!?p>  虎子點點頭,繼續(xù)跟著隊伍前進。

  一陣馬蹄聲從后面?zhèn)鱽?,?dāng)先一人肥肥胖胖,虎子認(rèn)識,正是龔府的管家,他的心里猛的提了起來,肩一抖就卸下了藤牌。

  陳疤子示意他別管,但三騎囂張而來,這般動靜讓隊伍不知不覺的停了腳步,齊齊扭頭張望。

  “某乃龔府管家,見過軍爺?!?p>  陳疤子冷哼一聲,道:“小小一個商家,也敢稱府,有事快說,有屁快放?!?p>  龔福的臉色頓時難看起來,翻身下馬,道:“這位軍爺,借一步說話?!?p>  陳疤子上前幾步,龔福就把嘴湊到他耳邊,悄悄的說了幾句。

  陳疤子冷眼一翻,把左手一伸,龔福忙從長隨手里接過一個小包袱遞了過去。

  陳疤子掂了掂份量,轉(zhuǎn)身就走,手一揚,示意隊伍出發(fā)。

  龔福大急,叫道:“哎……軍爺,咱說好的事呢……”

  陳疤子把腰一挺,一股彪悍的殺氣倏的炸起,傲然道:“入了伍,就是兄弟,銀子,爺收了,想要人,沒有,要再廢話,一句妨礙軍務(wù),老子活劈了你們仨?!?p>  “你……”

  龔福氣的渾身發(fā)抖,但見那陳疤子惡形惡相的將包袱往手下一拋,接過一柄厚背樸刀時,不自禁的后退兩步,眼睜睜的看著隊伍緩緩而去。

  眼見龔福吃憋,虎子一顆提著的心終于放了下來,感激的看了一眼陳疤子,心中的悲憤不自覺的減少了幾分。

  是夜,隊伍在宋州城外的一座營盤里休息,虎子分到了三塊干餅和一碗肉粥,他香甜的吃著,吃著,眼淚又禁不住的流了下來。

  老爺子為了省錢,吃菜都舍不得放鹽,三叔為了那十六兩銀子,把命也送在了當(dāng)鋪中,而只有他,喝到了熱乎乎的肉湯,吃到了香脆脆的大餅。

  陳疤子端著湯走過來,虎子讓了讓,陳疤子在他身邊蹲下,吸一口湯,咬一口餅,含糊著問:“家里再沒人了?”

  虎子點點頭。

  陳疤子也點點頭,道:“沒了好,沒了省得牽掛,你這樣哭哭涕涕的可不行,這世道,只有心腸硬的起,才能活的好。”

  “等以后上了戰(zhàn)場,看到滿地死尸時,接到命令給戰(zhàn)友補刀時,那心腸……嘿嘿?!?p>  陳疤子把一塊沒吃過的大餅遞給虎子,道:“多吃點,力氣要壯,膽氣要大,聽到了沒有?”

  “嗯?!?p>  “你那甲寅的名字,大氣的很,以后只管大膽的報,別扭扭捏捏的,讓人看不起。”

  “……嗯,以后就叫甲寅。”

  ……

  隊伍在這歇了一夜,天明再次起程,這一回一起出發(fā)的人數(shù)多了許多,足有好幾百人,一眼都望不到頭。

  所有人里面穿著自己的衣裳,外面套著一件無袖比襖,腳上穿著草鞋,肩上或背行李,或空手,默然無聲的前行。

  中午只在路邊歇了一回腳,每人分到兩張餅子,就著冰冷的清水咽下,腳力還沒恢復(fù),隊伍又開始起程,眾人免不得要發(fā)牢騷,軍隊里粗暴的一面終于發(fā)生了,伍長什長這些帶兵的揚起鞭子就抽,有兩個不服氣的直接被樸刀卡住脖子,嚇的褲襠都濕了。

  好在甲寅本就不多話,人又小,那鞭子沒輪到他的身上,但看著隊友痛的呲牙咧嘴的,心里也不免慌然然。

  隨著離家的腳步越行越遠,甲寅的悲傷也越來越小,但對未來的迷茫與恐懼卻又在心底里浮起,隊伍這是要去哪,會不會立馬就去打戰(zhàn)?

  夜里在白云寺宿營時,他找到陳疤子,悄悄的把心里話問了。

  陳疤子拍拍他的腦袋,笑道:“去京城,我們是禁軍,天子近衛(wèi)?!?p>  甲寅的雙眼就亮了起來,滿是憧憬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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