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六章.凡人的劍
撲通——
撲通——
心臟的脈動如輪唱一般在耳中縈繞，好似拍打礁石的浪濤一般猛烈，卻又維持著規(guī)律的節(jié)奏。
“——咳咳?。 毙⌒〉纳碛鞍l(fā)出宛如壞掉的廢品一樣的聲音，如林間微風拂過般的喘息，證明著喉嚨無法正常工作。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痛苦到無法呼吸，痛苦到難以睜眼，痛苦到什么也聽不見，痛苦到令人幾乎瘋狂。
然而，這份痛苦，這份焚心蝕骨的痛苦的源頭，與其說是疼痛的表現(xiàn)，不如說更像是侵人心智的寂寥。
“這是我給你的第二次向我證明的機會伊萊娜，如果這就是最終的結果，那么就請你離開這里，然后永遠不要回來?！鄙頌橐粋€精靈，卻沒有魔法的天分，這是何等的諷刺。
不被神明眷顧的對象，落得這樣的結果終究不過是咎由自取，年紀輕輕便被套上了沉重的枷鎖，聲聲問責迫使她背井離鄉(xiāng)。
“伊——”
能聽到聲音。
非常拼命，但卻十分單薄的少女之聲。
那似乎是她兒時的玩伴，鄰家的女孩兒，在那嘈雜的人群中，唯有父母和那孩子的聲音，讓她體會到截然不同的感情。
啊啊，可是。
“抱歉，聲音實在太遙遠了，我聽不清啊……”
模糊的視野中滲透出點點晶瑩，比雨水更加溫暖地濕潤了她的臉頰?；剡^頭望著那向著自己漸漸遠去的世界，白嫩的小手微微顫抖著，充滿了不安和淚水的眼神訴說著女孩內心的動搖。
可是她知道，已經(jīng)再也回不去了。
“對不起……”將幾初的思念流落在這片土地，女孩背起行囊，踏上泥濘的小路離開了這片，曾經(jīng)被視為故鄉(xiāng)的地方。
“所以，自那之后，你一次都沒有回去過嗎？”圍坐在篝火旁，少年將烤熟的獸肉遞到了那陷入沉默的精靈少女面前。
“我一直覺得伊萊娜的劍很厲害，但卻不曾想到你還有著這樣一段過去?！卑残牡膰@息軟弱無力，但少年的慰問卻很是真切。
“難道在那些人眼中，才能比之情親更為重要嗎？我不理解?！?p> “……”
精靈少女微微傾過腦袋，借著火光觀望著少年喋喋不休的側臉。他們自相識至今不過兩個月，起因是一次偶然的冒險任務，二人在帝國北部的地下城迷宮中邂逅，而后相伴至今。
作為冒險團隊建成最早的一位同伴，布萊托里克擁有伊萊娜羨慕不已的魔法天賦，也正因如此伊萊娜總是有意無意地回避對方的殷勤。并非是對同伴的不信任，恰恰相反，布萊托里克在伊萊娜看來絕對稱得上是一位出色的伙伴，而二人之間的隔閡，僅僅只是出于少女一廂情愿的“嫉妒”和“自卑”罷。
不過即使如此，他們之間的關系也并沒有因此而疏遠，不論伊萊娜表現(xiàn)出何種態(tài)度，都將被對方縱容一般接受下來，因為有一方在不斷地付出，所以天平被一直穩(wěn)定在平衡的狀態(tài)。
然而他們都清楚，這種看似平衡的狀態(tài)，在此之前都不過是一股假象而已。
精靈少女能夠感受到對方想要守護某物的堅持，也能真切地感受到他迫于某種態(tài)度的無奈。盡管她不知道為什么，自己好像就是能對那家伙的心思了如指掌。
“那個……”思考了片刻，她打算將真相道出口，但話到嘴邊卻又不知如何訴說。
“我之所以沒再回去的原因?！蹦菚r候的她，還是那么沉默寡言。
“是……”
“看，是流星！”
因為接下來要訴說的，是在精靈少女看來算得上是沉重的話題，所以對少年想要「保護」自己，將會出聲打斷自己的行為毫不懷疑。但只是這么個敷衍草率的理由，多少令她為對方的漫不經(jīng)心而感到氣惱。
“不知道伊萊娜聽說過沒有，據(jù)說在遙遠的天空之上，生活著一個叫斯佩爾的種族，斯佩爾族乃是古神的眷屬，他們古板又莊重，遵守著神明的法則，遵守著自然的規(guī)律。如果有族人觸犯法律，就會被處以神罰墮入凡間。而墮入凡間的斯佩爾人，便會化作流星劃過天空，也就是我們所看到的那個樣子啦?！?p> “你是在……編故事安慰我嗎？”精靈一族可是從創(chuàng)始之初延續(xù)至今的古老種族，伊萊娜可不記得自己有曾從長輩口中聽說過這般傳說，所謂斯佩爾族則更是聞所未聞。
“因為，那是流傳在我們人間的傳說?！辈]有更多在意身旁精靈少女的目光，遙望著星空，少年自顧自地道。
“長輩們曾說，全知全能的神明并不仁慈，雖然對世間萬物一視同仁，但卻只是將它們視作沒有生命的貢品。斯佩爾族也是其中之一，盡管得以長生，但卻也只能在日復一日的付出與索取中機械般的茍存。于是擁有自我意志的斯佩爾族出現(xiàn)了并不滿足與這樣的現(xiàn)狀的人，并在此之上作出了在神明看來是為僭越的舉措。由此，原有的斯佩爾族被分割，一部分保留了下來，而另一部分則受到了懲罰，被神明詛咒從此不再長壽?！?p> 說著少年將視線從遙遠的天空收回，而后看向了身邊的精靈少女。
“那便是人類的過去，在現(xiàn)神取得神響戰(zhàn)爭的勝利之前，人族并不具備掌控魔力的手段，但……他們與徘徊世間的所有種族一樣也擁有著智慧，既然沒有魔法，那就創(chuàng)造魔法，于是他們將野心伸向了目所能及的一切，利用科技建立起了屬于自己的國度。一個不屈從于命運的，無神的國度！”
恰逢此刻，風聲四起。
從火堆中跳脫的火星被晚風托起，略過精靈少女的發(fā)梢向著黑暗蔓延的方向遠去。
天空不斷接近，大地正在遠離。
精靈劍士不斷抬高的視線也終于無法繼續(xù)追蹤，隨著視線的逐漸斷裂，伊萊娜也終于得以看清自己的處境。
“……”腦中浮現(xiàn)出遙遠時日中的記憶碎片。
那一天，在幼小的心靈中默默起誓的啟程，別離之時，連句“再見”都不曾留下，冷漠到甚至令人感覺有些絕情。
但那就是伊萊娜的選擇，她的決定。
就像從古神的眷屬中剝離的人類一樣，他們作出的選擇，無可奈何之下的選擇，并不只是渴求生存的延續(xù)。
還有——證明！
“去時帶走萬千感謝，來時不忘惜別與祝福?！?p> 她一直都明白，所謂追求武藝的極致，不過是那個女孩為了掩蓋虛榮與自私的華麗包裝。
伊萊娜的劍，是凡人的劍，深埋于易碎的泡影之下，無論再怎么逞強，其身都承載著迷茫，而不具招架之力。
“所以劍王之名，會被人取代，也是無可厚非的吧?！?p> 畢竟她一直以來揮舞著的，都是空有意志，卻沒有信念的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