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風和細,花香醉人,又到一年好時節(jié)。一株古槐生的正茂,細細槐花,如做白星,清風拂過,散下幾片,徐徐飄下,落在一柄長劍上。
那長劍一振,竟將點子大的槐花切做兩瓣,接著響起一記清朗的聲音:“小葉,這招‘燕子入塢’當心了!”
話音剛落,長劍倏而一折,由下向上蕩去,如鳥兒飛起之態(tài),又迅又猛。
被喚作“小葉”的少年,向后掠去三步,橫劍在前。下一刻噹的一聲,擋住了這一招“燕子入塢”。
可他剛剛擋住,就覺劍上一空,接著一道寒光斜而向上的刺來。這一下變化極快,小葉側(cè)身一轉(zhuǎn),嗤的一聲,肩頭衣服已被削去一塊。若慢上半分,必要被劍刃割傷。
“躲的好!”小葉對面落下一個年紀相仿的少年,眉宇俊秀,身姿修長。
這少年姓寧名易逍,已與小葉拼劍比試了大半個時辰,還未分出勝負。
兩人劍法同出一脈,都為玄隱門門下弟子。要論高低,似乎是寧易逍更勝一籌,可小葉身法靈動,躲閃如電,危險之時總能險險避過,是以一直未較個高下出來。
兩人身邊還站著一個黃衫女子,一張俏臉含笑,注視二人。
方才兩人打斗,她還時不時冒一句:“哎呀,易逍這一劍就差半分呢!”“小葉躲的可真快?!薄耙族?,你打他肋下呀!”聲音脆伶伶,嬌嫩嫩,如黃鶯歌唱般好聽。
黃衫女子見他二人暫時罷手,笑道:“哎呀,大師兄,二師兄,天天比有什么好玩的。爹爹說你二人各有所長,不用比啦!”
“青青,師父還說過一件很重要的事,難道你忘記了嗎?”寧易逍向她看來。
青青面露疑色,問道:“爹爹還說過什么?要是重要的事我怎會不記得?!?p> “師父說他老人家以后的乘龍快婿必是門中修為第一者,難道你忘了嗎?”寧易逍一雙眼睛閃出光來,嘴角微翹,仿佛想到這“重要的事”就能讓他心頭一悅。
青青臉上一紅,嗔道:“二師兄你說什么呢?”
寧易逍哈哈一笑道:“這件事你忘了我可沒忘呢!”
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在兩個男子面前談起婚姻之事,一時之間只覺害羞無比。
其實她在夜深之時,也曾幻想過一兩次。三人日日相伴,早已不分你我。她與兩位師兄素來親厚,大師兄性子恬靜,相處舒服。二師兄活潑溫柔,叫人心往。
無論和誰在一起時,她心中都是歡喜無限。想到這里,又難抉擇。她已到笄禮之年,想象以后嫁作人婦,不由心神蕩漾,不能自已。只覺得無論以后和誰在一起,必都幸福甜蜜。臉上臊熱,又羞又甜,再也不敢往下想了。
少女心事,最易浮在臉上。寧易逍見青青俏臉含羞,紅暈齊開,更增一番秀色。心中更是篤定,又哈哈一聲大笑道:“小葉,我一定會打敗你的,看劍!”
青青低頭看著地上,心中暗想:那么他們天天比試......想到這里,更是意亂神馳,喜不自禁,嬌滴滴的叫了一聲:“我不和你們玩啦!”說完便要轉(zhuǎn)身跑開,便在這時,她眼前一道寒光劃過,頓時間她臉上喜色凝住,身子也呆在了原地。
只見場中,一柄長劍刺入了小葉胸膛,而長劍的另一端正拿在寧易逍的手上。
血,沿著長劍點點冒出,很快匯成一股小流,落在地下。
“小葉,你怎么沒躲開?”寧易逍驚道,臉上愕然。
“沒事?!毙∪~淡淡說道,彎下腰撿起了地上那柄屬于他的劍,那是一道連鋒口都沒開,用兩片木板夾著一片鐵皮的劍。
與其說是劍,不如說就是一塊鐵皮。
他自己做的,手法拙劣。
寧易逍立刻扶住了他,青青也奔到場中,小葉眼前一黑,便倒了下去。
淡淡的清香,像是龍涎香夾著桂花糕的味道。
小葉悶哼了一聲,接著響起青青的聲音:“你醒啦!爹爹給你敷了金創(chuàng)藥,說你七日內(nèi)不要下床了,好好休養(yǎng)著?!?p> “師......咳......還說.......咳......”小葉喉嚨癢的難受。
“你想問師父還說了什么,對不對呀?”青青坐在床頭,一雙秀目里滿含關(guān)切。
青青哼了一聲,繼續(xù)道:“爹爹還說你們師兄弟間比武,點到即止,怎么如此莽撞。還怪我不好好看著你們?!闭f完癟了癟嘴,一張小臉上顯出委屈的神色。
小葉想笑一下,可被一陣劇烈的咳嗽打斷了。
“哎呀,你好好躺著,不然爹爹等下又要說我連你也照顧不好了。我再去拿些藥來?!?p> 小葉看著青青的背影,黃衫飄飄,衣裙拂擺,纖纖身姿,靈秀無比。
小葉看著背影消失,眼前浮現(xiàn)出昏倒的那一刻。
“‘云里乾坤’,六成火候?!彼f道。
方才寧易逍的那一刺正是一招“云里乾坤”,乃是“天神通”第三道里的劍式,這一招“云里乾坤”需用“豎劍式”里的“直搗黃龍”破解。
劍無虛招,直取中門。
“云里乾坤”沒了“云”,便弄不成“乾坤”。
盡管他知道如何擋下,但那一刻他竟然呆住了。
“小葉,你沒事吧,方才我運氣失衡,這一劍偏離了手心,都怪我?!睂幰族邪橹S衫少女走進屋來。
小葉淡淡一笑,道:“沒事?!?p> “還說沒事,只要劍再深上兩分,你的性命可就難說了!”青青拿著一個青色瓷瓶,倒出一枚藥丸,攤開了白皙纖長的手掌,遞到小葉面前。
小葉笑著接過服下,青青轉(zhuǎn)頭對寧易逍叫道:“還有你呀,怎么這么不小心,爹爹剛剛可是生氣的很吶?!?p> 寧易逍吐了吐舌頭,道:“我剛破‘天神通’第三道,御氣的法子還不熟練,那一刻只覺劍脫手了,我也沒想到會這樣?!?p> 青青瞪了他一眼,但只要想到二人比武全是為了自己,便不由臉上一紅。
寧易逍囑咐道:“小葉,這幾日你別亂動,多休息,我還指望你傷好以后,咱們再重新比過呢?!?p> 小葉微微笑道:“你已經(jīng)破了‘天神通’第三道,我打不過你了?!?p> 寧易逍微微一笑,不再說話。
青青低著頭道:“小葉你多休息,我們走啦。”說完與寧易逍退出了房內(nèi)。
小葉望著兩人消失的背影怔怔出神。
有風劃過,吹動窗外的枝條,刮動著窗格,發(fā)出吧嗒吧嗒的聲音。
“好看嗎?”一記輕柔綿軟的聲音忽然響起。
一道影子從窗口閃了進來,卻是一個狐媚少女,一塊紅色綢布從肩上裹到小膝,露出纖細的肩膀與白皙的玉腿。
這少女一雙狐眼打量著小葉,兩瓣紅唇微啟,一點俏鼻如豆,肌膚細膩透紅。她俏生生的往桌上一坐,白皙的小腿蕩來蕩去,眉眼間喜樂無憂。
“好看嗎?”少女笑眼盈盈的又問道,一雙媚眼如絲。
小葉卻仍是望著窗外,白亮的陽光灑在每一片樹葉上,投下一片斑駁的黑影。
“你的尾巴沒藏住?!毙∪~語氣忽然變的冷了。
少女咯咯一笑,右手往后一挽,挽住了一條雪白的尾巴,在臉上拂了拂道:“在你面前,不用藏?!?p> 小葉搖了搖頭道:“不,這世上除了自己,在別人面前都要藏,藏七分是藏,藏三分也是藏。歌兒,你該懂得?!?p> 歌兒嘻嘻一笑,眼里幾要蕩出水來,俏生生的說道:“我們狐貍最會藏了,我想藏就藏,不想藏,脫光了都不會藏?!?p> 說完,伸出蔥花一般的纖纖玉指,挑動著肩上的衣口,似乎輕輕一撥就能順著細膩的香肩一滑而下。
“夠了!”小葉忽然怒叫道,漆黑的瞳孔驟然收縮。
忽然之間,偌大的房內(nèi),被一股無形殺氣籠罩,窗外的風陡然停住,連照進的陽光也多了幾分寒意。
歌兒神情一怔,動作停在一半。
這一瞬之間的殺意,足以讓她所有的媚態(tài)與鎮(zhèn)靜蕩然無存,轉(zhuǎn)而是深在眼底的恐懼。
“歌兒,我說了,不要對我用魅惑術(shù)。”小葉嚴肅道,深邃的眼里起了一層陰暗的霾。
仿佛他很討厭。
歌兒撥了撥白尾,淡淡道:“十年前你可不是這樣。那時的你說我是天下最美的女子,生生世世都要與我在一起。不過十年,你就變了?!?p> 小葉臉上浮現(xiàn)出一股憎惡,冷冷道:“我早已忘了。”
歌兒抬起纖細的手指,挽起一根青絲,掛在那一瓣小巧的耳上。
她凝望著窗外,側(cè)臉沐浴在陽光之下,翹鼻畫眼,宮髻高挽,一柄紅珠發(fā)簪沒在其中。瘦肩玉腿,仙肌賽雪,嫵媚絕倫。
如此美人,世間少有。
不過那一柄紅珠發(fā)簪,珠同小點,簪桿為鐵,一眼望之便知是一件便宜貨,與她那妖嬈動人的氣質(zhì)極為不符,甚至是扎眼。
但那簪桿上的點點斑駁,又顯示她戴了很久。
“你什么時候能想起來呢?”她望著窗檐一角的藍天,像是在問自己。
小葉沉吟道:“也許明日就能想起來,也許永遠都想不起來。”
“那我就等你,一日不想起來,我就等你一日。一輩子都想不起來,我就等你一輩子。”歌兒回頭朝小葉看來,一雙眼里少有的綻放出澄澈的光芒。
小葉搖了搖頭,道:“我全忘記了,你做的再多,也是無用?!?p> 歌兒忽而嘻嘻一笑道:“我愿意?!毖壑檗D(zhuǎn)了轉(zhuǎn),說道:“那一劍你能擋下的?!?p> “那股感覺又突然間涌了出來?!?p> “他想殺你,我去將他殺了?!备鑳涸掍h一轉(zhuǎn)道。
小葉道:“刀劍無眼,誤傷在所難免。況且為了青青又或是門主之位,并不怪他?!?p> 歌兒眼睛一瞪,怒道:“我不準你叫她青青,這兩個字我聽著不舒服?!?p> 小葉搖頭道:“歌兒,你該去別處?!?p> 歌兒笑了一下,聲音脆伶伶的響道:“你說的,你會愛我一輩子?!?p> 話音剛落,紅影一閃,已出了窗外。
風,又吹了起來,擺弄著枝條,微微搖曳。
吧嗒...
吧嗒...
像是十年前的那陣風。
...
...
他早就應該是個死人了。
只是他僥幸活了下來,卻失去了所有記憶,身子也在那時停止了生長,包括修為。不,是大退。
修為大退,渾歸虛無。
他醒來時,手里拽著一片葉子。
懷里還蜷縮著一只昏睡的狐貍。
歌兒告訴他,他叫東方皓。
不,我叫小葉。
他握緊了手中的葉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