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老蔣

　　【他將青春和熱血都灑在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p>　　————————————————————

　　班主任是個爺爺輩的老頭，整日一身藍灰色polo領(lǐng)加西裝直筒褲的打扮，挺著個肚腩，腰間別個鑰匙扣。他總習慣在腋下夾一本教案，雙手分別插進褲子后面的口袋，往講臺走去的路程中帶動鑰匙發(fā)出叮鈴的響聲。

　　他黑白交雜的頭發(fā)總是梳的很整齊，細框眼鏡下本就不大的眼睛總是半瞇著，嘴巴一撅，目光如炬，臺下被掃視的我們總覺得無處遁形。

　　我們都叫他老蔣。

　　1.長短

　　他是我高一一整年的班主任。

　　老蔣的思想不是一般的古板，他牢記男女有別，不允許男女同桌。為了公平，但凡排座位大家都得按照“長短”來。

　　沒錯，他就是這么和我們說的——

　　“……大家按照長短在這里排好了，然后兩個兩個快速走去我指定的位置就坐，別磨蹭……”

　　他不僅老是把“高矮”說成“長短”，還喜歡把“空調(diào)”叫成“冰箱”——

　　“……太熱了，快，XX去把后面的冰箱開一下……”

　　于是，“不長不短”的我被安插在了傳說中的學霸座位區(qū)！

　　2.三中101

　　老蔣每次都喜歡舉著“民主”的旗子做獨cai的事。

　　開學沒多久就是運動會，學校要求每個班在運動會入場的時候準備一段一分鐘的才藝表演。

　　老蔣把這個光榮的任務(wù)交給了班干部們，說是讓他們自由發(fā)揮。

　　可等大家都商量的差不多了，他又興沖沖的過來讓我們跳兔子舞。

　　“....大家有什么意見，沒有的話就這么定了...”

　　通知完以后，他單手下垂抱小臂，在講臺上站的板正。老蔣開心的時候總會做這姿勢。從教室前門走出去的時候，我仿佛看到了老蔣嘴角若隱若現(xiàn)的笑意。

　　挑班服的時候也是這樣。班干部組織大家投票選了半天，快下單的時候老蔣又從教室后門殺了出來——

　　“...要不這樣吧，我看2班是打算在T恤上印每個人的名字，組成班號的圖形...

　　我們和他們一樣好嘞，我們不是高一1班嘛，那圖案就是101，多有意義...

　　蠻好的，而且還不貴...

　　大家有意見嗎，沒意見的話就這么定了...”

　　然后面帶笑容轉(zhuǎn)身瀟灑的離開了騷動的人群。

　　他側(cè)腰前的那串鑰匙發(fā)出的聲響越發(fā)的清脆，我們看到它隨著老蔣的步伐一晃一晃的成功被扭動到了屁股中間。

　　運動會上，我們穿著老年旅行團T恤，乖乖的在全校師生面前跳完了那個廣場兔子舞，嘴里唱著“l(fā)eft，left，Go Go Go！”的并沒有覺得有多么羞恥，然而等到高二的運動會，我們看著老蔣新帶的高一班級穿著同款T恤從我們身旁經(jīng)過，跳著同樣步伐的兔子舞之后，有一種被全校人深深恥笑的感覺。

　　第三年，老蔣還是帶著他的兔子幫出戰(zhàn)，好不威風！

　　3.地理

　　老蔣教的是地理，課程以生動形象著稱。

　　他講課時抑揚頓挫，唾沫橫飛，還愛在講臺和臺下雙腳反復(fù)橫跳。

　　他有一本厚厚的手寫教案，里面滿滿的都是他多年來的教學經(jīng)驗。

　　記得他講到洋流對流的時候，有一首他獨創(chuàng)的打油詩。完整的記不清了，只知道那句點睛之筆——

　　“黑色三角冷冰冰?！?p>　　對，就是你們想象的那種，剎都剎不住。

　　老蔣腰間的鑰匙聲清脆無比，像是他獨有的BGM。

　　有時候他故意墊著腳，為了不讓它發(fā)出聲響。

　　賢妻某次自習課偷摸著看《花火》，她把雜志墊在試卷下面，假裝在大腿上寫試卷。

　　一抬頭發(fā)現(xiàn)老蔣站在她邊上的時候，試卷底下的雜志已經(jīng)被老將抽走了。

　　還有那本不知道是誰的、但已經(jīng)傳閱了半個班的《十宗罪》，我數(shù)著日子快輪到我手上時卻被老蔣沒收了去。

　　晚自習老蔣在講臺上坐班的時候，不知道為啥他的面前豎起了份報紙。

　　聽前排的同學說，老蔣自己在偷偷看那本《十宗罪》。

　　4.規(guī)矩

　　老蔣平日里總是笑嘻嘻的，眼睛瞇成一條縫；不笑的時候表情兇狠，嘴巴抿成小夫。

　　男生們說他是笑面虎。

　　可我覺得老蔣人很好，至少對我很好。

　　他會在月考總結(jié)班會上夸我努力，在我月考成績不理想時鼓勵我繼續(xù)加油。

　　即使同桌告訴我這一切的“特殊照顧”都是因為我去了老蔣推薦給我的補習班補習。

　　我搖搖頭，不理同桌的挑撥。

　　我想，那些男生對老蔣的厭惡，可能是來自于老蔣對班級分數(shù)的執(zhí)著。

　　學校的公告欄有一塊專門用來計分的區(qū)域，上面記載著各班級當天的扣分情況。

　　比如出勤，比如衛(wèi)生，再比如班級紀律。

　　老蔣總是格外關(guān)注這些。

　　聽說老蔣帶上一屆班級時分數(shù)看的緊，一年下來都沒怎么扣分，他因此被學校推優(yōu)，評上了個優(yōu)秀教師的榮譽稱號。

　　就在高一剛開學那會兒，老蔣難得穿了件新襯衫，高高興興的去參加了那個頒獎晚會。

　　所以對老將而言，如果有人犯錯導致給班級扣了分，那就是在為他之前的榮譽抹黑。

　　為了在學生面前有威信，老蔣剛開學便立了一個規(guī)矩：

　　如果你犯了錯，就要寫檢討。

　　如果你犯了錯被學校知道并且扣了分，你就要上臺念檢討。

　　如果扣的分多了，你不僅要上臺念檢討，還要罰站一天。

　　偏偏到了我們這一屆，班里的男生都是年級里比較棘手的人物。

　　以小吳會林小陳為首。

　　5.社會人

　　不知道該怎么定義社會人。

　　可能是總?cè)抢蠋熒鷼獾膯栴}學生？還是天不怕地不怕，無拘無束，拽天拽地的代言人？

　　那時候小吳一行人對我而言，就是社會人的存在。

　　先是那幾個男生起床晚了接連幾天被政教處逮到罰站。

　　再是后來偷摸著拿外賣被抓。

　　某天中午自習課上，老蔣一進后門就發(fā)現(xiàn)那幾個男生不在。

　　他馬上踱步到窗戶，雙手交叉擺在前方，就這么靜靜的站著。

　　我們順著他的目光遠遠望去，瞧見小吳他們在學校圍欄處鬼鬼祟祟不知道干嘛，緊接著拿了包什么東西朝這邊跑了過來。

　　班里吃瓜群眾你看看我，我看看你，笑而不語。

　　老蔣在前門等候著他們。

　　小馬哥第一個進來。

　　他邁著瀟灑的步伐，臉上沒什么表情，神情淡漠，不露絲毫破綻。

　　小吳緊跟著進來，兩手揣著口袋。

　　路過老蔣時腦袋往另一邊一別，臉上一副想笑又極力憋著的表情。

　　會林和后面的人也緊跟其上。

　　看著他們演的賣力，大家會兒都笑了。

　　老蔣雙手交叉放在肚子前，沒給他們解釋的機會。鼻子底下出聲，讓他們快去男廁所把雞排外賣拿過來。

　　緊接著又是一通辦公室罰站加檢討。

　　最后的懲罰是讓他們在講臺上面對大家站一整節(jié)晚自習。

　　一排人嘩啦啦的站開，講臺顯得狹小擁擠，小吳挨著門邊，雙手插兜，嘴巴癟嘴冷笑一聲，索性站到了門后面，妄想用藍黑色的鐵門擋住自己。

　　最后被老蔣一把拎出又是一頓訓。

　　6.打架

　　沒多久我們班的扣分數(shù)就趕上了其他班加起來的扣分數(shù)，這時老蔣一生氣，忍不住和學生打了起來。

　　事情是這樣的，其他班有人在樓下打架，政教處主任林林趕來的時候，看到會林小吳他們也站在邊上，就一起納入了滋事名單里。

　　打架這事在學校里本來就算是嚴重情節(jié)，他們記了個大過，扣的分數(shù)翻了好幾倍。

　　老蔣不僅讓他們罰站了一整天，還在他們讀檢討的時候趁機羞辱他們一番。

　　他們解釋他們只是圍觀，本來是被人叫去幫忙，可他們根本沒有動手的打算。

　　他們一遍遍的解釋，但老蔣才不管真圍觀還是假圍觀，反正你害班級扣了分，這是鐵板釘釘?shù)氖聦崳?p>　　老蔣黑著臉聽著他們不算誠懇的檢討，鼻孔出著大氣，心中的怒火一觸即發(fā)。

　　偏偏這時候小吳心里也很不爽，念完檢討把頭扭到一邊不屑的癟嘴。

　　這樣一來直接繃斷了老蔣最后一根理智的神經(jīng)。

　　不知是誰先叫嚷了起來，兩個人開始拉扯，在臺上互不相讓。

　　最終，我看見小吳被家長拎回了家。

　　幾天以后小吳臉上掛了彩，走到后面的人堆里時依舊雙手插兜，彎著背，面露不屑的抖腿。

　　提起老蔣，他鼻子里冷冷的“哼”出了聲——

　　“那個老東西，這么想出名，總有一天我要讓他上小強熱線?！?p>　　7.小強熱線

　　小強熱線后來是真的來過我們學校，只不過不是采訪老蔣，而是采訪了林林。

　　起因是有學生舉報學校暑假放的時間太短，強制在學校里補課。電話被人打到了小強熱線，希望借此披露學校的補課亂象。

　　于是記者帶著攝像機大哥真跑來了學校，被林林堵在了政教處門口，不讓他們亂拍。

　　“我們不是在補課，我們只是在軍訓。”

　　林林站在辦公室門口，眼神飄忽，說出來的話連自己都覺得虛。像是在使用著拖延戰(zhàn)術(shù)等人。

　　鏡頭掃到空無一人桌子上卻擺滿書本的教室。

　　攝像大哥對準了黑板上寫滿的密密麻麻的物理公式，鏡頭一晃到記者，

　　“大家看，他們說他們只是在軍訓?！?p>　　此地無銀三百兩。

　　8.上海

　　快過年的時候老蔣和我們提到他今年在上海過年。

　　老蔣有一個遠在上海的兒子，不止一次提起他們住在東方明珠塔對面的小區(qū)。

　　恰巧那年過年上海東方明珠塔出了場嚴重的踩踏事件，再次開學的時候大家遲遲等不到老蔣，還以為老蔣也出了什么事。

　　好在到了晚上，老蔣終于平安出現(xiàn)了。

　　他像是心有余悸，此后人群一多他就站在旁邊不敢動，生怕我們也要把他踩了去。

　　老蔣就一個兒子，還是個在上海教書的大學教授，老蔣的兒媳也是個大學教授。

　　老將一家都帶著書香氣息，安居在上海。偏他放心不下這干了幾十年教書的活兒，一人留在這小地方完成自己的使命。

　　老蔣住在學校的單人宿舍，他說這里就是他的家。

　　9.電話

　　老蔣不會用智能機。

　　大婷開玩笑嫌老蔣小氣。

　　當年她總是借老蔣那個已經(jīng)停產(chǎn)了卻還在用的諾基亞給家里打電話，

　　“我打電話給我老爸的時候，他一直站在邊上不耐煩地來回踱步，生怕我多用了他的話費?！?p>　　學校給每個人都發(fā)放了一張校園卡，就是那種存三個固定號碼就可以免費打三年的電話卡。

　　老蔣也有。

　　老蔣喜歡在沒有課的空閑時間給他兒子打電話。

　　他兩只手抓著電話，身子歪歪扭扭的靠著墻，擺著舒服的姿勢。

　　這一打就是是一個多小時。

　　從上課打到下課，下課打到上課。

　　我們大多時候都能在學校有公共電話機的地方看到老蔣。在政教處，在每層教學樓，甚至寢室樓下。

　　他兩只手緊緊抓著電話，嘴角帶著笑，眼睛中閃著光。

　　那是一種溫柔的光，穿越了空間，與那個叫愛的東西相連。

　　老蔣總會在課上談起他兒子時一臉自豪，連帶著那座城市也帶著幾分美好。

　　“我兒子呀一定要接我過去住，我不愿意，他怕我一個人寂寞，就天天和我通電話...”

　　“上海好是好，就是沒有我們這種小地方安心?！?p>　　“那里的交通很方便的，商場什么的可繁華了...”

　　“哎，我想著等我退休了就過去和他們一起住，本來六十歲就可以退休了，新政策延遲了五年，算算我還得過幾年才能退休...”

　　他教書育人大半生，勤勤懇懇，孜孜不倦。

　　他將青春和熱血都灑在了這個不起眼的小地方，博我以文，約我以禮，欲罷不能。

　　他的兒子也跟隨著他，延續(xù)了教師的榮光。

　　10.老蔣

　　等我們上了大學，再回母校拜訪時，老蔣的名字已在任職教師里找不到了。

　　是到了退休的年紀。

　　或許，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在上海——那個美好繁華的城市，享受天倫之樂了。

　　真好。

　　我們回想著那個有些刻板卻又不失可愛的老頭，他鮮明的停留在我們每一個人腦海的里，我們都叫他老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