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這個(gè),是我想了很久的東西,我沒吃過?!标懓矔匝鄣诐M滿的紅血絲,失神道:“我做夢都能夢到我爹送給我二姐姐時(shí)候的樣子,摸著我二姐姐的腦袋,說街邊上的東西臟,還是少吃點(diǎn)兒。還有我二姐姐舉著在我跟前兒走過去的樣子,說陸安曉你沒有呀?!?p> 蘇敘一時(shí)語塞,半晌方才嘆了口氣別過臉:“現(xiàn)在不是吃到了,又不好吃?!?p> “可是他如果當(dāng)初能給我一點(diǎn)點(diǎn),我又不貪心,一點(diǎn)點(diǎn)就好。知道不好吃,我也不會想了這么些年了?!标懓矔杂弥付敲蜷_眼角滲出的眼淚咕噥道:“師傅,我很失望的。你說這一包,對于他來說又不值的多少錢,怎么不能多買一包了。不都是自家閨女么,怎么就……不能多給我買一包了?!?p> “或許就剩下那一包了,賣完了。”蘇敘跟著蹲在陸安曉身邊。
陸安曉眼淚汪汪的雙手疊在膝蓋上抵著下巴:“就分一半兒,不行嗎?”
“一半兒太少了,不夠吃?!?p> “我吃的很少。”
“你二姐姐吃得多。”
“那第二天給我買呢?”
“嗯,你爹太忙了,可能想著的,就忘記了?!?p> “可能是。”
“嗯?!?p> “但是師傅。”陸安曉沉默了許久,顫著聲兒問道:“是每次都是這樣嗎?那么多次,每次……都像師傅說的這樣嗎?!?p> 蘇敘靜靜的看著陸安曉,玉白的一張小臉一如既往的在不懂的時(shí)候略蹙著眉頭一臉正色的模樣兒,圓溜溜的眼睛眨巴著很是無辜,從他第一次見她時(shí)就是這樣。只是這次,又好像平添了幾分落寞。
“來,先站起來,別蹲著?!碧K敘伸出手。
陸安曉搖了搖頭:“師傅,我腿麻了,站不起來?!?p> “坐會兒就好了?!碧K敘半躬了身子,輕而易舉的抓住陸安曉的肩膀往上一提,將她放坐在身后的石階上,隨即也自顧自的坐了下來,本能的拿起手邊的蜜餞果子有一口沒一口的往嘴里放。
“師傅您覺得好吃?”陸安曉怔愣的功夫一轉(zhuǎn)頭,見蘇敘已然吃了小半袋。
蘇敘正色:“曉曉,我不知道說什么?!?p> “嗯?”
“我想找很多很多的理由告訴你,你爹或許是有很多的苦衷,可是我好像很難這么說?!?p> “沒關(guān)系,我自己會告訴我自己?!?p> “我知道你很擅長,從我第一次見到你的時(shí)候你就是這樣,你總是從自己的身上找原因,給別人理由。”蘇敘想了想:“曉曉,其實(shí)你很好的。很乖,做事情很妥當(dāng),別人說話的時(shí)候你會認(rèn)真聽,你做飯也很好吃,你背書背的雖然不快但是記的很久,還有你……雖然你很笨可是你很好學(xué)??傊懓矔?,你是個(gè)很好的小孩?!?p> “謝謝師傅。”陸安曉勉強(qiáng)咧了個(gè)笑。
“不客氣?!碧K敘吶吶的點(diǎn)了點(diǎn)頭,頓了頓又連忙緊著說:“我的意思是他們看不到你的好,是他們的錯(cuò),不是你的,你不用介懷?!?p> 陸安曉垂了腦袋:“嗯,好。”
“大家都很喜歡你的?!碧K敘努著嘴想了半晌:“你看山底下那個(gè)見人就叫的土狗,見誰都叫,就見你不叫。
“師傅,它也就見你叫?!?p> “那……還有那些個(gè)老婆婆老爺爺他們,拉著你就不放手,非得叫你到他們家去吃飯?!?p> “是因著師傅。他們盼著下回他們上山去時(shí)能往前些早點(diǎn)看,叫我?guī)兔ε乓慌??!?p> “還有那個(gè)小胖子啊,總要送你上山的那個(gè)?!碧K敘說起來略有些咬牙切齒,翻了個(gè)白眼極正經(jīng)的說道:“所以,這世上有很多的人,是覺得你很好的。你不必為了那幾個(gè)人,覺得自己不好,你明白了?”
“明白。就好像……我大哥哥今兒跟我說,歡迎回家。他說,是家。意思就是,那個(gè)地方在他看來,對我,是家?!标懓矔杂炙釢搜劬Γ骸澳阒绬釒煾担懠液艽蟮?,滿眼里的熱鬧,裝都裝不下。怎么現(xiàn)下就空蕩蕩的了,就少了兩個(gè)人。有那么重要嗎,就兩個(gè)人而已……”
“曉曉……”
“師傅,我這里很難受……”陸安曉面色平靜,只是捂著心口一下一下的捶:“就是這塊兒,我說不上來。師傅,我是不是病了,怎么那么難受……”
蘇敘看著紅著眼睛的陸安曉緩緩嘆了口氣,伸手把她腦袋往自己肩膀上一壓,那個(gè)當(dāng)下,陸安曉一言不發(fā),隨即嚎啕大哭。
陸安曉說:“師傅,有那么一瞬間我甚至覺得,這個(gè)地方對于我來說是不是家不重要,我想它很熱鬧,一直很熱鬧,特別熱鬧?!?p> 次日傍晚,陸旻恪到訪。在那之前,陸安曉并沒來得及去告訴陸旻恪自己與蘇敘所住的客棧。
那一日里,陸安曉并未出門兒,攥著涼帕子敷眼睛,連午飯都是小二送了上來的。蘇敘說陸安曉這副模樣兒極像是成日里抱著孩子被丈夫虐打的小媳婦兒,很是激發(fā)了他寫書的靈感,因而悶在旁邊的房里頭一日,直至半下午方才出門,冷眼瞧著陸安曉紅腫的眼睛,嚷嚷著要在大秋日里從街上買些冰來。
一推門的功夫,便瞧見一身藍(lán)衣立在門前的陸旻恪。
蘇敘愣了愣,隨即側(cè)身。
“蘇先生?!标憰F恪規(guī)規(guī)矩矩的一個(gè)拱手,待蘇敘落座后點(diǎn)了點(diǎn)頭,方才轉(zhuǎn)頭看了一眼一旁還沒回過神來的陸安曉,輕聲問道:“蘇先生,我知道有些冒昧。但是……我想單獨(dú)跟您聊聊,可以嗎?”
“那我先出去?!标懓矔詷O有眼色的站起身。
“不必。安曉是你們陸家的姑娘沒錯(cuò),可也是我的徒弟?!碧K敘笑了笑:“沒什么她不能聽的?!?p> “還是讓安曉出去歇歇吧?!标憰F恪蹙眉。
“我不會管你們陸家的事兒。”蘇敘豎著小拇指掏了掏耳朵:“傅家的也是?!?p> 陸旻恪聲音一低:“那……宋瑤的事兒呢?”
蘇敘當(dāng)即斂了笑意,定定的看了陸旻恪一眼,頭也不轉(zhuǎn)的揚(yáng)聲道:“曉曉,我想吃牛肉湯面。你做的?!?p> “好,我去給師傅準(zhǔn)備?!标懓矔哉酒鹕硇α诵?,走過陸旻恪身邊時(shí)頓了步子:“大哥哥吃面嗎,要不要給大哥哥煮一碗?”
“不必了,謝謝?!标憰F恪看向陸安曉時(shí)一愣:“安曉,你的眼睛怎……”
“我還是給大哥哥煮一些吧,都是晚飯的功夫了。”陸安曉打斷了陸旻恪的問話,徑直出門前還不忘順手帶上了門。
陸安曉借了店家的小廚房,給了些用料的錢,搟面配料親力親為,待端著三碗牛肉面回來時(shí),已是一個(gè)時(shí)辰之后。
桌上有蘇敘留下的字條,陸安曉極熟悉的字跡,只是比以往更潦草些。
“有事出門,不必等?!?p> 陸安曉擱了托盤在一旁,在房內(nèi)晃蕩了一圈兒,隨即半躺在榻上,拿起矮桌上的涼帕子敷在眼上。
蘇敘回客棧時(shí)已是清晨,推開門極輕的動靜,陸安曉還是在那個(gè)當(dāng)下循著聲兒猛的從榻上坐起身。
“師傅,您回來了。”陸安曉啞著嗓子。
蘇敘一愣,面色疲倦的別開臉點(diǎn)了點(diǎn)頭:“一晚上沒睡?”
“淺,還是睡了會兒的?!标懓矔哉酒鹕砬浦郎系拿?,訕訕道:“這面都坨在一塊兒了,我給您煮一碗新的去?!?p> “不用了,我不餓?!碧K敘坐在桌邊擺了擺手:“我累了,想先休息一會兒?!?p> “需不需要給師傅打點(diǎn)熱水洗個(gè)臉?”
“無妨?!?p> “好,那我去給師傅備些點(diǎn)心,等師傅醒了也可以吃。”
“曉曉。”蘇敘蹙著眉頭揚(yáng)聲叫住了陸安曉。
陸安曉應(yīng)聲回頭:“怎么了師傅?”
蘇敘舔了舔有些干澀的上唇頓了半晌,終是搖頭:“也沒什么,你先歇著去吧。”
“好?!?p> 陸安曉端著點(diǎn)心回來時(shí),蘇敘已然合衣趴在榻上的小桌上睡著了。陸安曉取了蘇敘日常的外袍上前,聞到他身上有極重的藥草味。
蘇敘并不很喜歡藥草味,說是自小他師傅常罰跪他在藥房的緣故,因而大多時(shí)候都是陸安曉煮藥取藥。至于每月固定制藥丸子的那幾日,總是連飯都不及吃,便沐浴更衣,更是親力親為將自己那衣裳用熏香熏上好幾回才罷。蘇敘身上的味道陸安曉說不上來,幾分花香,幾分果香,是蘇敘最為洋洋得意的方子,從不告與他人,都是神神秘秘的背著陸安曉自己在房里頭搗鼓出來的。
陸安曉垂了眼,輕手輕腳的將衣裳給蘇敘蓋上,方才出了房。
之后接連幾日都是如此,時(shí)常是陸安曉早上醒的時(shí)候蘇敘已然出門了,直到晚上方才回來。陸安曉給煮的東西也來不及吃,看起來極疲憊的樣子,只說是困了,簡單梳洗便草草睡下,多余的話都沒精神講,身上的藥草味也一日比一日重。
那一日,蘇敘回來的極早,太陽都還沒下了山。
“我今兒想喝酒了,叫小二準(zhǔn)備些小菜吧?!碧K敘拎著酒瓶子,歪在門邊上沖著陸安曉笑。
“我給師傅準(zhǔn)備一些吧。”陸安曉擱了書冊起身。
“不必了,怪麻煩的,叫他們準(zhǔn)備就是?!?p> “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