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傅走嗎?”陸安曉輕聲打斷蘇敘。
“我是大夫?!?p> “可師傅不是常說,自己最是個沒醫(yī)德的大夫?!?p> 蘇敘失笑:“我也一直以為,我最是個沒醫(yī)德的大夫。不怎么想看診,一個月兩回都覺得多,人一滿我還嫌煩悶,恨不得日日躺在床上睡覺看書才好??墒恰孟袷潜灸?。就是沒想那么多,就是看完一個再叫下一個,給他們開藥單,要讓他們都好起來。但是我現(xiàn)下還沒有十足的把握,這城里頭有的人染上了,有的人卻沒有,哪怕是那些家中有病癥的,因此它似乎并不像普通的瘟疫那樣可怕。但你每日里都在那些病人中來回,我終究是擔心的?!?p> “所以師傅要趕緊想出解決的法子呀?!标懓矔詳苛松裆骸澳睦镉袔煾?,哪里才是我的家。師傅讓我上哪兒去呢?”
當日,蘇敘并未下山如往常一般看診,只是將自己關在房里頭,連飯都沒吃。陸安曉不好打擾,更是忙著向隨即上山來看病的人照應解釋,并將準備好的藥包好,一并送下山。
直至晚間,蘇敘方才出了房門,眼中猩紅,將新的方子遞給回來之后一直蹲坐在外頭的陸安曉,并囑咐陸安曉先依著方子上的藥材準備妥當之后,先給病情略重的人分發(fā)下去。陸安曉聞言,雖有些奇怪,瞧著這方子上的藥材也都不是前段日子常用的,可卻也沒多問,應了聲剛要出門去準備,就被蘇敘叫住了。
“等等!”
“師傅,還有什么囑咐的?”
蘇敘顯得有些慌張,幾步從陸安曉的手中扯回了藥方來回踱步道:“你讓我想想,再想想……”
“師傅,這藥方是有什么問題嗎?”
蘇敘深吸了一口氣:“我……我不確定。這原是個以毒攻毒的法子,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行?;蛟S會救人,能救所有人。若是不行,那就是……”
“所以師傅才想從病情略重的人身上先試?”
“他們就是不試,左不過也就這幾日的功夫了。”蘇敘說完,又無力的攥著手中的方子,自言自語一般:“可是我都試遍了,沒別的法子了……”
“師傅,要不然……”
“不是,我還有法子,我應該有法子,再等等,再等等……我能有法子的……”
陸安曉看著蘇敘一邊喃喃著一邊離開的背影,站在門前立了許久,隨即轉(zhuǎn)頭蹲下身,打開門后放著的一個布袋子,里頭是李婆婆當日用著喝藥的碗。蘇敘特地囑咐陸安曉,叫務必全擱后院埋了,免得傳上病癥。一應的還有那些患病的人用的茶碗,這幾日的功夫,也都是各家囑咐著叫燒埋了的。
李婆婆在那天來了的三日后斷了氣,走前拽著她兒子的手,說不怪陸丫頭,不怪蘇大夫,他們都是好人。
陸安曉抿著嘴角拿出那碗攥的緊了緊,又看向蘇敘的房里頭,隱約還能瞧見燭光的映照下,他在來回踱步的模樣兒。
陸安曉是在當天晚上有了反應的。
先頭是覺著頭疼嗓子干,而后便開始全身發(fā)冷,從頭皮透到心尖兒上似的。陸安曉死死裹了先前準備的三床被子還是覺得冷,卻就這么硬撐著一直到次日凌晨,方才強撐著將溫在食盒里頭那碗半涼的湯藥取出來喝了。
那張方子陸安曉瞄了一眼,幸有當日蘇敘時常讓她背藥方子的緣故,加之蘇敘那時的卑劣手段,好歹讓陸安曉如今能夠練就看一眼便記下的本事。
陸安曉走到蘇敘門前,渾身襲來的寒意讓她本能的攥緊了拳頭,用盡全身最后的那么點力氣敲門,直到隱約聽見里頭如往日一般極有起床氣的叫嚷。腿上一軟的當下心里確是在想的,當真不該隨便用了蘇敘這法子,好歹先問問呢。
陸安曉迷迷糊糊的覺得已然沒了那樣冷的感覺,嗓子也不大痛了,就是覺得身上無力,手指尖都抬不起來。當她好不容易能勉強睜開眼時,只穩(wěn)穩(wěn)的對上蘇敘一雙的眼。
“你醒了?你渴不渴,餓不餓?想不想吃點東西?還是……你要喝水嗎?哪里還不舒服沒有?”
“師傅,您一下子問這么多問題,我都不知道該先回答哪一個。”陸安曉扯了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啞著嗓子問道:“藥……成了嗎?”
蘇敘眼中的情緒一閃而過,半晌才點了點頭:“嗯?!?p> “師傅,真好……”陸安曉酸了鼻子,眼中的溫熱讓她有那么一瞬間的睜不開眼:“真的成了……”
蘇敘嘆了口氣,攥著被角往陸安曉臉上懟:“傻丫頭,我都沒哭,你哭什么。”
陸安曉齜牙咧嘴的別開臉:“師傅,疼?!?p> “疼?”蘇敘猛的半傾了身子立在陸安曉面前,雙手湊近陸安曉脖頸處約莫三五分的距離,對著空氣狠狠的一攥,咬牙切齒的說道:“陸安曉你再敢這么大膽不聽我的話,我毒死你!最重的那種!”
“師傅可是這世上最厲害的大夫。”
“我也是這世上最厲害的毒夫。”蘇敘自己說完也是一愣,低頭咕噥著總覺得不對勁:“毒夫……”
陸安曉彎著眉眼溫聲答話:“知道了。不敢了?!?p> 蘇敘的藥對大部分病癥并未到十分危重的病人還是有效的,但是終歸有許多人因為這病走了。陸安曉沒得幾日便能下床了,固執(zhí)的不顧蘇敘的拒絕,陪著蘇敘下山去李婆婆的墓前拜祭。蘇敘跟陸安曉說,醫(yī)術于他,是慶幸,只是有的時候他又希望自己對醫(yī)術一無所知。如非如此,那就更精進一些,最好無所不知無所不能。
雖是這般,但眾人依舊很是感激,每日里流水似的禮品往山上送。蘇敘照例也都一一道謝拒了,除卻瓜果蔬菜,因而堆了滿院。蘇敘便將那些吃食留下能用得上的,其余的便都給了山下窮苦些的人家,不至于浪費。一時,蘇敘神醫(yī)的名號更盛。
蘇敘對此倒并不是很在意,卻很是實在的添了樣愛好。美其名曰照顧陸安曉,每日里除卻上午看診,便是把頻頻想要干涉的陸安曉趕走,自己一個人在廚房里頭搗鼓。廚房里頭僅有的三套碗碟在蘇敘卷了袖子下廚的當日就摔了干凈,蘇敘不敢聲張,從墻縫里頭掏了半天,買了一堆的碗碟回來備用。陸安曉看在眼里,趁著蘇敘不在,又往墻縫里頭塞了一些,沒兩日又沒了,次日里便瞧著人家換了口新鍋。
總歸蘇敘對此依舊興致勃勃,今兒是紅燒肉,明兒是牛肉湯,還瞪著一雙大眼睛生要瞧著陸安曉吃下。若是陸安曉不吃,抑或是有半分為難的意思,他便雙手交叉著護在胸前,冷著臉問:“是很難吃嗎?陸安曉你是不是看不起我?”
陸安曉聞言,一來是嚇的,二來蘇敘做飯很是不計較用鹽,叫她嗆的說不出話來。蘇敘見狀,當天晚上便給陸安曉煮了藥來,非說當日留了病根子下來,小小年紀怎么是好云云,很是冷著臉又數(shù)落了陸安曉一頓。
那日之后,陸安曉雖說時常覺得疲累,只是并沒別的,反倒是因著蘇敘這大苦大咸的緣故,很是辛酸了一陣。
蘇敘收到陸家的來信時,已是初秋。那幾日里,陸安曉和蘇敘正忙活著收拾行裝,要往蘇敘口中那個有海的東邊去。蘇敘對此很是興奮,還花大價錢準備了馬車,暗自嘀咕著自己從未如此奢侈的同時,又忙忙給陸安曉準備了幾件新衣裳,硬是要陸安曉一件件試了給他瞧。
陸安曉見皆是些鵝黃嫩綠之類的淺顏色,并不大習慣:“師傅,我穿慣了深色的?!?p> “小姑娘家家,成日里穿的跟個小媳婦兒似的做什么?!碧K敘蹙眉:“這都是最新興的式樣。我是不懂的,不過人家老板娘說了,皮膚白的小姑娘穿這幾樣顏色,最是好看的。”
“哦。”
陸安曉剛應了轉(zhuǎn)身去換,蘇敘又揚聲把她叫住。
“拿著?!?p> “這是什么?”陸安曉接過蘇敘遞來的錦盒打開,見是一支蝴蝶形狀的金簪子,上頭鑲了一圈兒寶藍色的寶石,瞧著很是貴重的樣子倒是讓陸安曉意外:“師傅,這是……送我的?”
“要不然呢?大黃又不能戴?!碧K敘瞥了陸安曉一眼,清了清嗓子:“喜歡嗎?”
“喜歡。不過師傅,這個要很多銀錢的吧?您哪兒來的這么些錢?”
“哪兒有,我撿的,不要錢?!?p> “撿的?”
“是啊,怎么了?”蘇敘梗著脖子:“我這也是好事兒做多了。”
“謝謝師傅。”陸安曉見牙不見眼笑的極真誠。
“客氣什么。”蘇敘擺了擺手,轉(zhuǎn)身的功夫暗自嘆了口氣,摸了摸自己先前掛玉佩的地方:“你說你,撿來的東西也這么高興,去換了去吧,去去去。”
陸安曉換了衣裳出來時,便見蘇敘攥著信紙立在門前。
“師傅,我換好了,您看怎么樣。”
“曉曉,你爹……突發(fā)急癥,過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