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血色湖泊(一)
觸目所及的顏色都艷麗到了極致,宛若正滴著油。
從窒息中醒來,破卓爾像個石雕一樣佇立,許久之后才回神。轉(zhuǎn)身左右一望,才發(fā)現(xiàn)每個人臉上的表情都是一樣驚愕,比起他下山初見任何稀奇物件的無知,有過之無不及。
無知比矮小更傷人!那時,他以為只要身體像樹木一樣拔高,比肩經(jīng)驗老者時就可以改變這一劣勢。然自從進入古林以來,在皮革店千辛萬苦學(xué)來的一切都成了廢物,仿若一把水芹眨眼就爛成泥巴,不僅用不上,還成了累贅。顯然,無知并未隨著身高的日漸增長而有所改變。原以為自己已經(jīng)嘗夠無知的苦,可如今,他又反反復(fù)復(fù)在咀嚼這滋味,吞不下去吐不出來。
最后,三人不約而同望向那張稚氣的臉。
炙熱目光煎熬下,“你們干嘛都看著我,我也是第一次來!”侍童仰著一臉無辜,眼珠子亂了陣腳,竟能朝不同方向轉(zhuǎn)動。
他憋著肚子里的笑意。
“我也是第一次來?!笔掏忉?。
顯然沒人會相信,這解釋實在蒼白無力,不如沉默。
“要是知道有這個地方,酒肆里的那些家伙能不把這小梯子踐踏成大道,起碼得和酒肆的樓梯一樣寬敞。我敢保證,別說酒肆里的那些酒鬼賭鬼煙鬼色鬼,就算是鬼國內(nèi)的老百姓也未必有人知道此奇景所在?!笔掏斐隽擞沂郑吲e過頭起誓。“我要是知道,早收門票了,何必窩在大堂里伺候那些臭男人?!?p> 依舊沒人接話,每一顆眼珠子都盯著稚氣的臉。
“你們看看鬼國風(fēng)光,盡管你們還沒有進城,但鬼國的自然面貌和景色大同小異,尤嗜暗色,你們都看見了!哪兒不是天暗地暗,就連花草樹木無不例外?!笔掏咳患钡弥碧?,倒真是個名副其實的孩子在撒潑。“可眼前這地方看起來就像是違禁品似的,酒肆老板再逍遙,鬼國國王會輕易拱手相讓嗎?”侍童變臉的速度簡直堪比初見的經(jīng)驗老者?!芭d許,老板都不知道酒肆內(nèi)竟別有洞天?!?p> 大塊頭歪著頭看侍童,眼神犀利,搖頭道:“還真是個孩子?!?p> “我本來就是。”侍童低頭打量了一眼自己,立即揚起下巴,呈現(xiàn)出一張無害的臉。
“那我們還真是狗屎運。”田老頭換上慈父的臉,捏著侍童的臉頰。“巧得不能再巧了?!?p> 侍童立即嫌棄地甩掉,往后腿了幾步,望著還停在半空中長滿老繭的那手,一臉恐怖之色。
自上而下俯瞰小梯子,宛若野貓留下的爪痕。與其說這是梯子,不如是說攀巖所用的借力點,比起天然的借力點而言,自然是稱得上一副好梯子。見慣了懸崖料峭上的各種腳印,無論如何,他都不相信這是給人走的路。
“我信你?!彼麑κ掏f。這是一種直覺,無需任何證據(jù)。
侍童仰視著他,眸中交織著感激和詫異。
黑暗、寒冷、光禿的莽荒之界鬼國竟由此多人心魄的奇景,令人不得不感嘆天地的神奇。
大塊頭一言不發(fā),只是用眼睛看,仿佛要把一切景色都吸進眸底般聚精會神。
“孩子從不保證自己說的都是真話,何況怎么保證孩子一定是孩子不是侏儒?!贝髩K頭意味深長的目光從侍童身上慢慢抬高。
“你才是侏儒。”侍童聞言竟朝大塊頭豎起中指,“長這么高大威猛就用來欺負(fù)弱小?”
“我一向尊老愛幼?!贝髩K頭搖頭否認(rèn)。
“我就是個孩子。”侍童的下巴直昂,恨不得戳天。
這話,連他都不信。然而一時之間也找不出什么破綻,何況經(jīng)驗老者都姑且一信,他也就不再糾纏了。隨即,順著大塊頭的目光移動,旋即他欲隨心所欲大飽眼福一番,畢竟如此美色當(dāng)前,不看白不看。
一片蔚藍(lán)的天空下,血色的山巒兀立在地平線上,像是一支大筆勾勒而出。斜側(cè),間歇性噴泉將水噴向湛藍(lán)的天空,潔白的蒸汽云漂浮在天地之間,紅白藍(lán)構(gòu)成了此地獨一無二的絢麗風(fēng)景。比起古藤女族的藍(lán)天白云,此地簡直就是豐滿的艷婦發(fā)了情,萬般妖嬈魅惑。
他忍不住吞咽口水,余光掃過老頭和大塊頭的臉,可見他們心中的驚愕絕不比他少。曾經(jīng)以為田老頭如山峰一般堅固不摧,野林再沒有什么事情能使經(jīng)驗老者大吃一驚,爾后一路所見,心中固執(zhí)的看法也正被一點點摧毀。
野林究竟有多寬多深?這是剛涌上心頭的最大困惑,何時種下的種子,他竟也不知。
濃郁異常的藍(lán)白紅,宛若油漆肆意潑就,截然迥異于一路景色,仿佛一個大意就會從牙縫間溜進喉嚨。靜謐的湖泊宛若一位處女用身子畫出湖的大小,形狀恰似一只彎月的眼睛鑲嵌在山巒間。鮮艷欲滴的血色,宛若鬼國的心臟受傷了,汩汩流出濃濃的鮮血。
目光趨近,湖水吐出無數(shù)個泡泡,周圍環(huán)繞著一圈砂糖以及茂密的千層奶皮,綠色樹林環(huán)繞,如夢如幻。
鷹眼現(xiàn)出,“火烈鳥!”田老頭驚呼。
“火烈鳥?”大塊頭詫異。
“火烈鳥?”侍童尖聲叫道。
“火烈鳥?”他也重復(fù),瞇眼而視,滿腹懷疑。“老頭,你是不是看走眼了,這不就是鵝?!彼麩o法分辨,伶俜山什么鳥都有,就是沒有火烈鳥。
“鵝長這樣?”田老頭瞪了他一眼?!澳愫螘r何地見過鵝長得如此騷氣?”
他自然沒有見過,于是沉默,繼續(xù)目視前方。
“乍然一看相似,卻大不相同?!笔掏瘬u頭否定破破卓爾的說法,思索一會兒后說,“你看,這細(xì)長的腿和帶蹼的爪子,喙尖長又結(jié)實,倒是真像極了鸛??晌覐膩頉]有見過如此耀眼的鸛,通常羽色非白即黑?!?p> 眼前的火烈鳥嘴短而厚,上嘴中部突向下曲,下嘴較大成槽狀;頸長而曲,腳極長而裸,尾短,體羽白而帶鮮艷的玫瑰色,飛羽黑,覆羽深紅,諸色相對,異常艷麗奪目。然而有些火烈鳥似乎不夠紅,可見這些鳥并非天生紅羽,而是隨著長大逐漸變成紅色。
“對,錯不了,肯定是火烈鳥。在老子的家鄉(xiāng),古傳說中有一種奇怪的鳥,羽毛豐滿之后會一直往南飛,只為在南焰山讓天火將自己的羽毛點燃,而后將火種帶回古國,在天翼山化為灰燼。因此,古國將火烈鳥視為王的保護神,其中有一支部落更將其作為圖騰,男女老少皆信仰火烈鳥,是勇敢的象征。還有古謠言火烈鳥往返的路上皆是是黃金,因此也是財富的象征,崇尚金錢的人們也會視為圖騰?!碧锢项^指著鳥兒,信誓旦旦保證?!敖^對錯不了,大兄弟你以為呢?”
大塊頭搖搖頭又點點頭,旁人無法捉摸他的心思,道:“火烈鳥本就屬于鸛的一種,我也曾見過幾次,只是這鳥極少出現(xiàn)在我的故鄉(xiāng),且絕大多是都生活在他鄉(xiāng)異國。今日出現(xiàn)在此處頗為奇怪,不過都有金發(fā)人種出現(xiàn)了,有烈火鳥出沒也絕非不可能。老呆頭鵝,你老家哪?。俊?p> “荒極大陸黃金帝國。”田老頭坦白。
“荒極大陸?”大塊頭一臉茫然,傾斜腦袋思索,像極了野人王第一次聽到野林外的世界?!包S金帝國?”
無知的表情很難偽裝,他在這一方面可謂經(jīng)驗累累,只是詫異大塊頭這等人物竟也不知荒極大陸!猝不及防發(fā)現(xiàn)在無知這件事情上,自己和大塊頭并無差異,此時他反倒是有些手足無措。原本還以為大塊頭絕不可能“無知”,不過,曾經(jīng),他也以為經(jīng)驗老者無所不知呢。這世界是否有人全知呢?
田老頭拉扯著褲腰,將衣角曬了進去?!按说夭粫菍iT養(yǎng)鳥的吧?”
“若是專門養(yǎng)鳥,也該有個主人。”侍童回答。
“酒肆老板?!彼聹y。
“不可能。”侍童否定,五官都在較真?!翱傊^對不可能是老板養(yǎng)的鳥?!?p> “酒肆老板神神秘秘,比我還不靠譜,你憑什么一口咬定不可能?”大塊頭濃眉一橫,拎起侍童的衣領(lǐng)提至肩膀?!梆B(yǎng)個寵物而已,又不是十惡不赦的事情。我就喜歡土狗,想必酒肆老板也只是礙于這地實在太色,故而才秘而不宣吧?!?p> “酒肆里的糙漢,若是見色不起歹念才怪。”田老頭左看看有看看,仿佛在翻尋什么?!斑@地方比老子見過的油畫還濃艷幾分,特別像是能熬出油的活色似的?!?p> “的確一點都不真實,”大塊頭點點頭,松開手,侍童落地?!安贿^自打出了老家后,我覺得哪里都不真實?!?p> “酒肆老板到底是誰?”他始終好奇?!拔也恍艣]人知道。”
侍童聳聳肩,并翻了個白眼,回答:“信不信是你的事情。”
“我不信你不知?!彼脸鲆叭酥?,對著侍童的眼珠子。
侍童立即蜷縮到田老頭身側(cè),像個受了驚嚇的孩子應(yīng)該有的樣子,然而田老頭卻沒有半分要護的意思。
“你們不能這樣對我!”侍童探出半邊腦袋。
“酒肆外窄內(nèi)闊,隨著巖石層而順勢建立,沒有過度人工開石的痕跡?!贝髩K頭雙手叉腰,右臂環(huán)指?!斑@一切不會是偷來的吧?!?p> “老子瞧著也像是從哪里偷來的一畫卷?!碧锢项^伸指環(huán)比一圈?!叭缭娙绠嫞屠献有r候在閣樓上看到的畫一樣驚艷?!?p> 田老頭往前一走,掙脫了侍童的抓附,和他們倆并排而立,隨即三人不約而同,再度齊刷刷地望向侍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