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六十三章 引起騷動 （一）
“誒，真的是人！”
一道稚聲射出，是個髖骨都裂開一半的骨頭人，拍手叫喚的模樣像極十足的小屁孩，其他骨頭人紛紛向外仰頭張望。唯有大盜安然而坐，宛若一尊石像，后腦勺死死地固定在脖子上，酒杯接近時也紋絲不動。
“什么人？”埋沒在骨頭群里的聲音問。
“看起來的確可能是人啊?！绷硪还穷^人隨即附和。
“一邊去，讓老子瞧瞧?！币粋€骨頭人扒開骨頭鉆了出來。
“瞧瞧，不是好像，真的是人啊！”第三個骨頭人在靠近他們，“看起來不像是假發(fā)，比起藤須樹須細多了?！贝斯穷^人已站立在領路骨頭人的身側(cè)。
第四個骨頭人立即揮動手臂招呼其他骨頭人?！翱靵砜窗?，有人出沒！”
“怎么可能還有人？那人族還有殘渣？”
“胡說八道，人族幾百年前早已做泥了?！?p> “看來今兒我是真喝醉了，都把骨頭看成人了?！币粋€中等個頭的骨頭人顫巍巍地摸著墻壁。
“這點酒都能醉，你就是個廢物?！绷硪粋€骨架子較纖細的骨頭人往前踹了一腳，罵罵咧咧不止，臟話含糊在喉嚨里，完全聽不清完整的一個字。
一堆關節(jié)發(fā)出咔咔聲，吵雜無比，就像一部機器在運行，野人對關節(jié)的聲響尤其敏感，恨不得長一雙蜜蜂的眼睛。
“如今的酒還能醉，也是一種能耐?！惫穷^人群里，不知誰發(fā)出感慨。“老子早已忘記醉是一種什么感覺了?！?p> “笑話！也不看看這是什么地方，那人族如何進得來？”
“聽來有理，地上的人族不是早滅亡嗎？這兩個玩意兒是從哪旮旯冒出的，會不會是濫竽充數(shù)。指不定是哪兩個混蛋從哪做了一套皮肉，特意來耍大家?！?p> “附近哪里有肉？”
“蠢貨，上去，不就有了。隨便逮住一些耗子啊野雞啊什么的，絞成肉泥，再塑成皮肉，不就有了人皮?！?p> “難怪你會混成這樣，就沖你這心思，鬼王不吃了你，就算是對你的大恩大德?！?p> 除了外層的骨頭人，酒肆里的骨頭人七嘴八舌議論紛紛，就是沒興趣扭脖子向外張望，這些骨頭人只顧著對著骷髏頭酒杯說話，不舍得移開眼眶片刻。
“天啊，真是真是，真是有骨有肉有皮的人??！”外層的骨頭人再度叫嚷起來，“大家快瞧瞧，領路人帶了誰來，居然是兩個有皮有肉的人啊，新鮮得很?！?p> “哼，領路人。地獄的地標都比他有用，真不明白，鬼王為何要設立毫無用處的領路人一職，給那些寄生蟲生存下去的機會。”角落里一個大嗓門，始終背對著他們?！熬褪且蝗荷瞄L諂媚的馬屁精，他帶來的人，你們信嗎？小心被他賣了，還替他數(shù)錢?！?p> “老子倒是想當寄生蟲，那也得鬼王賞臉啊?！币粋€骨頭人仰頭大笑。
“得了吧，一天到晚就知道傻兮兮地杵著，連著耗子都逮不到，純粹浪費骨頭，還不如拆下來給老子換杯酒喝?！?p> “地獄里除了我們，還能有誰？哼，領路人，估計鬼王老眼昏花，需要拐杖咯。”
“有道理，這點面子還是要給鬼王的，總不能宣告地獄，鬼王已老目渾濁老腿顫抖吧?！?p> “你們這些混蛋，真是喝醉了，都不知道禍從口出。小心鬼王無邊無際的耳朵，你們每一口呼吸，鬼王都聽得一清二楚，沒有什么能逃過鬼王的耳朵?！?p> “就是你們這些聽風就是雨的膽小鬼愛瞎傳，才讓鬼王的耳朵像霧障籠罩每個人。敢問，你們誰見過無邊無際的耳朵？老子敢說，你們連鬼王是個什么東西都沒見過?！币粋€顴骨特別高聳的骨頭人一邊說一邊換腳趾，眨眼就裝上，蹬了墻角一腳，甚是穩(wěn)妥?！澳膫€長舌婦要是再敢唧唧歪歪，老子就光明正大把整個身子都換個遍?！?p> 聞言，所有骨頭人嘩地后縮，關節(jié)咔咔咔咔亂響，立即騰出一條空隙，像河水流過，隔出兩岸對望。
“真是一群膽小鬼！”那高顴骨的骨頭人站了起來，拍去肋骨上的灰塵，轉(zhuǎn)身朝酒臺子擠進去。
細碎的討論聲在骨頭人群里穿出，越來越大。
“老子就沒有見過鬼王，你們哪個混蛋見過？”說這話的骨頭人有一副很好的身體，沒有殘缺、破損或拼湊的痕跡，全身骨頭沒有額外的疤痕。若是披上皮囊，或許是個年輕俊俏的男人。
“等你死的那天自然就見到了，著急個屁啊。”旁白扭著身子的骨頭人沒好氣道。“只有死期將至的骨頭人才能見到鬼王。鬼王鬼王，做了鬼，你自然就能見到。”
“自己也沒見過，還敢瞎橫！”不會是哪個在說話。
“是個東西，就站出來說話?！?p> 一陣寂靜，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找出說話之人。
“吵吵吵，吵吵個不停，再打攪老子喝醉，小心把你們統(tǒng)統(tǒng)劈斷換酒水喝?！备C在里頭的骨頭人中，終于有一個人抬起頭?！耙粋€個都活得不耐煩?！币粭l疤痕從這骨頭人的眉心筆直向下，但頭骨還未散開，咒罵之后，又繼續(xù)埋頭縮骨淹沒在骨頭群里。
俊俏骨頭人翻個身，“死，有何可怕？”隨即，指著他和田老頭說，“看看，這還不是有兩個不怕死的人闖入地獄來?！?p> “哪兒，人在哪兒？”聽來像是個小男孩。
“你屁股后面?！笨∏喂穷^人回答?！邦I路那衰鬼帶來的?！?p> “哈哈哈，什么時候，領路人都成了人族的導盲犬了?！?p> 這句話即刻引起骨頭人們的哄堂大笑。
有個骨頭人笑得前仰后俯，腦袋直接卡在身后骨頭人的腹腔內(nèi)。“那衰鬼為何還不趕緊換個狗身子穿??？不會是怕迷路吧？”一邊向外拽腦袋，一邊發(fā)出嘲諷。
“無知。導盲犬靠的是眼珠子，不是身子高矮?！睓z查腹腔的骨頭人說。
“就你淵博，那你且說說看，領路衰鬼為何給人族當導盲犬啊？你要說能說出個所以然來，我這身子，從頭到腳，你看哪塊順眼，伸手一掰拿去換杯酒，絕對沒有二話?！?p> “我正納悶了，過去那領路人不是就是個擺設嗎？怎么見著人族就活了，真是怪哉?！?p> “都說是鬼王的導盲犬了，自然不會為你我這樣的爛酒鬼引路，沒在你爛醉如泥時跩上幾腳，已是仁至義盡了。否則你試試去貴族城區(qū)里轉(zhuǎn)悠，保管你啊像只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那你再說說，導盲犬到底是為了什么設立？”
“自然是貴族。”年輕骨頭人回答。
哼，一道不屑之聲射出?！俺四阄疫@樣的爛骨，瞅瞅四周，哪來的貴族？貴族和鬼王一樣神秘，怎么會淪落到窮鄉(xiāng)僻壤，又不是旅游區(qū)，有啥好溜達的？”
“估計是看斗牛斗雞看得厭惡，就想看看爛骨如何自暴自棄？你又不是貴族，貴族最喜歡看窮人過窮日子，否則哪有機會展現(xiàn)他們的慈悲。說到底，那可憐的導盲犬和我們才是一路的，不過都是貴族眼里的場景道具。凡是有家境的導盲犬早在城里找到好位置，又豈會淪落到這廝地步。都是天涯淪落人，何必相互瞧不上，這會兒，那些城里的貴族指不定喝著小酒下好賭注，看你我個個如何反應?！?p> 一個小個子站出來，抬起下巴反駁：“城里那些腦滿腸肥的蠢貨，不可能有這番心思，他們要是會這么想，那就不會讓人族得逞。”
“人族自古就不是什么好東西，天天窩里反的人族，你還指望和他們稱兄道弟?！?p> “你到底知道什么？說來下酒?！?p> “就是就是，憋著發(fā)酵也不能生出孩子，還不如說出來，讓大家長長見識開開眼界?！?p> 其余骨頭人紛紛靠上前。
“我要是真的知道這其中有何貓膩，就不會在這里和你們浪費力氣廢話了，早早地入城享受榮華富貴。滾滾滾，別把空氣都給老子熏餿了，一個個傻不拉嘰的，活該呆在雞籠子里當賭雞?！?p> “可是我們有什么好看的，又不是天天打架？”不知道是誰發(fā)出疑惑。
忽地一片寂靜，只有酒臺處傳來侍者的忙活聲。
“廢話什么，把導盲犬抓來嚴刑拷打一番，不愁沒有答案?！庇钟幸坏缆曇籼岢鼋ㄗh。
領路使者立即往破左耳靠攏，縮在身側(cè)。
“都說那導盲犬和我們是一路的，能知道個屁，要是他能放出個響屁，那今天，我就把自己的身子抵在酒臺上，能換多少算多少，請了?！?p> 骷髏頭咔咔咔轉(zhuǎn)向一個方向，越過他的肩膀，紛紛射向領路使者。
“我什么都不知道?！鳖I路骨頭人搖頭如撥浪鼓。
一聽來了精神，他的好奇心被點燃，莫非骨頭族當年和人族也有恩怨紛爭？人族，真是無孔不入啊，哪里都有人族的野故事。目光不由自主地飄向老頭，那老頭卻一本正經(jīng)在聽故事，找不到一絲詫異附在丑臉上，就像他不是人族一員似的輕松。于是，余光瞟向領路使者，那孱弱的模樣，似乎并不像有故事的骷髏頭。若真相如骨頭人所議論的那樣，那么此時此刻，他們就是雞籠的一只只雞?？少F族要如何觀察他們，畢竟這不是雞籠大??？
他立即抬起頭，卻一無所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