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九章 稱兄道弟 （一）
樹子笑得前仰后翻，就連狂風都堵不上那張大嘴，每一顆牙齒都現(xiàn)身，直懟破左耳。
平日里，田老頭私下只要一有空，就會在空地上教他普語，每次幾個，積少成多。說是未雨綢繆，萬一以后需要再學來不及了。他也拒絕過，畢竟學習普語的過程十分枯燥無聊。寧愿抓老鼠，他也不愿意學認字，可拗不過經(jīng)驗老者的百般威逼利誘。無論他如何反抗，最后，田老頭都以年齡小、學習能力強、記憶好為由，強制他學習。想必，暗夜鋼軍隊伍里的新兵蛋子沒少吃苦頭。
“我已經(jīng)認識一百多個字了，我的腦子太小，裝不下，所以等我長大后再學吧。”當他認識一百個字的時候，哀求過田老頭。
“這輩子，臭小子的腦子也就這點大，恐怕是當不成勇士咯。畢竟，在荒極大陸，一個男人起碼得識三千多個字才行?！?p> 他還記得田老頭說這話時的表情，恨不得剁碎了這張自以為是的丑臉?！安豢赡?。我的身體每年都會長，越長越長，腦子也會越來越大。”勇士，他當定了。破左耳暗自發(fā)誓。
“要是腦袋能換，老子一定給你換個豬腦，教頭豬都比你省心。若是一頭豬，跟老子這么久，不會活學活用，起碼也能裝得有模有樣?！碧锢项^摸著胸口，“臭小子，你該撒泡尿照照你自己，野林最蠢的瞎子都聞出你是個野人?！边€沒有等他反駁，經(jīng)驗老者接著繼續(xù)罵?！袄献舆t早被你氣死。一百個字頂個屁用，也只夠在皮革店里逞能。還勇士還野人王！做你的白日夢吧！偌大的皮革店，你倒是找出個堪與勇士一較高下的強者，老子也就認了?？墒欠檎麄€皮革點，除了老子，哪里還能看見一個有希望的嗎？你是不是想一輩子就窩在這，跟著牛扒皮剝皮？”
怒火匯聚在牙槽前，田老頭噼里啪啦的一通罵話，他一個字也沒有遺漏。
“你不會以為野林的勇士都是草包吧！”還沒等他消化，田老頭怒目圓睜，鷹眼即現(xiàn)?！澳氵€是當個四肢發(fā)達，頭腦簡單的草包野人吧。如此，就不用辛苦學習，也不用再忍受老子的嘮叨，老子也犯不著惹你討厭，盡干這些吃力不討好的破事。有這閑工夫，還不如省點時間回味一下老相好，指不定以后還能落個癡情漢的美名。”接著一拍大腿，“就這么決定了。以后我們不再父子相稱，改做兄弟如何？從今王后有福同享有難同當，老子稀罕你你也喜歡老子。天下太平，去他娘的白爺爺、子金和匕首，今日有酒今日醉，明天有肉明天吃。人生苦短，何必費力一定要強大，何必一定改變？”
不知為何，田老頭的一番話如篝火烤臉，從脖子根一路燒上來。
旋即，他認真地思考了一會，屏蔽了聲音，只見田老頭的嘴開開合合。盡管心不甘情不愿，但他知道經(jīng)驗老者所言有理，起碼他罵服了。下一刻，立即蹲身學習一個新字。
不過，“別騙我，要學多少個字才可以完？”他邊問邊用小樹枝在地上比劃著，心里提防著上當受騙。
“等你夠用的時候?！碧锢项^彎腰俯視著他的字，“臭小子，你這是寫字，還是擺蚯蚓。抓幾條活蚯蚓擺在一起，都比你寫得工整。”隨即，飛腿踢他?！爸貙憽！?p> 確實扭曲，他立即抹掉還未寫完的字。“到底什么時候？”
“到了時候，你自然知道。”田老頭的鷹眼皺成疙瘩，像難看的一粒小羊屎粘在前額。
他還想討個確定答案，然而，經(jīng)驗老者絕不會給予這樣的機會。
“這是謝謝，謝人的謝。寫這個字，你要心懷感恩，不是讓你用仇恨寫。”啪一聲響，一巴掌蓋在他腦袋上，毫無父子情?！袄献诱娼o你氣死了，你在挖地還是練字啊，溫柔點，果斷寫。點就是點，橫就橫，豎就豎，不要猶豫，拖拖拉拉像個老太婆在哆嗦。”
“嫌丑，那你自己寫好了?！彼藗€白眼。
誰知田老頭蹲身在左側(cè)，搶過他手心里的樹枝，在地上寫了一個工整的“謝”?！俺粜∽樱牬笱劬η魄?，這才是字。你看看你寫的玩意，是字嗎？蝌蚪都比這長得利索?！?p> 將兩個字對比一番，“一樣啊。”他瞅了一眼，分辨道，“你那個胖了點，我這個比較瘦?！?p> “瘦你個頭，現(xiàn)在讓你寫字，不是讓你挑女人?！碧锢项^伸手揪住他的耳朵。“瘦女人有什么好，摟在懷里和抱骸骨似的?！?p> “我就喜歡瘦的?！闭f完，他又寫了一個更瘦細的長字，足長田老頭所寫的“謝”字三倍。
隨即，左邊也多了一個胖字?！霸偾魄?，老子這個是謝，你那寫的什么玩意啊，全部筆畫都堆一起，囤柴火啊。別人想看清楚你寫了什么，還得給字脫衣服，再擺放整齊。誰他娘的，有空這么折騰，野人的字又不是女人的身體?！?p> “等我長大了，腦袋大點再學?！彼呀?jīng)失去耐心。
田老頭沒有拉他，只是冷哼一聲，不屑道：“那你見過白爺爺?shù)哪X子和肚子一樣大嗎？”
白爺爺?shù)亩亲右荒瓯纫荒陥A，可腦袋好像放棄長大了。他望著第三只眼睛，“明天再練?！?p> “今天事今天了。”田老頭露出了經(jīng)驗老者特有的冷漠，手握草枝對著他，“你不欠我，欠你自己?！?p> “明天還你兩個字?！彼兄Z并豎起食指和中指。
田老頭將樹枝往旁邊隨手一拋，背對著他說?！袄献邮悄愕男氖鞘^做的，要不然你找你娘去?！闭f罷，轉(zhuǎn)身便閉眼，“野人王，你自便啊。如今你是馬駒，小公子的心肝寶貝，木屋里的爺，老子只是一個挑水夫，哪里有資格再教你如何做人？”
耳朵如烙鐵，抗議立即燒干，破左耳不敢言語什么。只好繼續(xù)埋頭學習普語，直至把謝字寫胖了一些。一個個擺放在地，猶如大小不一的石塊等著檢查。最后，田老頭瞥了一眼，才放過他。
如今，他并不想炫耀自己已學會多少個字了。這似乎沒什么好驕傲。聽說荒極的勇士將軍，隨便一個人都需要懂得好幾千的字，才能在人族里生活的如魚得水，才能在決斗中智勇雙全。
“不會吧，田老頭不會真的這么誆你吧！”樹子哈哈大笑，“田老頭真是壞透了，樹爺自小就在皮革店張大，什么沒見過。就是沒有聽過一定要學會普語才能當勇士，才能居他人之上。想不到這老頭不僅身穿丑皮，竟還憋著一肚子壞水，你可別信他。在野林，最重要的就是有金子。只要你有了數(shù)不清的金子，你就是老大。你一個野人，能認識自己名字已經(jīng)很了不起了。還好三千個字呢，吹牛真是不用嘴啊，全靠白日做夢??！你要是當真認得三千個字，博赫努一屁股下的那把椅子就輪到你來坐了。醒醒吧，野人王。”
他剛想為田老頭辯解幾句，然而樹子取笑他的聲音卻越來越肆無忌憚，破左耳恨不得把肚子的字都倒出來。
興許是看到他黑如木炭的臉?！澳銐騾柡α恕＠献诱J識的字雖然比你多幾個，但還不是和你一樣伺候小公子。你不用為了這小事難過。在南方野林，你認識多少個字，不是什么特別重要的事情。沒人會瞧不起，因為大家都不會?！睒渥拥男K于停止了?！扒魄茦錉敔?，好歹也認識兩百個，又有何用？小公子一個都不認識，還不是照樣當他的小公子?！?p> “那你以為什么才是了不起的事情？”他想聽聽樹子的答案。田老頭無論如何都要強迫他學習普語，嚴厲起來還用鞭子抽他屁股。甚至恨鐵不成鋼，罵他活該一輩子當野人，被人連夜抄家，任人宰割。
“廢話，當然是金幣，擁有很多很多的金幣，怎么花都花不完?！睒渥拥碾p眼放射出熠熠之光，仿佛有一堆金幣正從天上倒了下來，在面前堆成小丘。
在小扒皮的房間里，他親眼目睹過閃閃發(fā)光的金幣。“也沒什么了不起的。”雖然顏色好看，但是比起管家手里的鐵皮，也沒有什么了不起之處，都只是一塊了無生氣的東西。
稚氣的面盤上懸掛著成人的表情。“你涉世未深，怎么知道金幣的好處？”樹子直搖頭，癟嘴鄙視他的無知?！疤煜轮铮瑳]有金幣買不到的?！?p> “我情愿要一把鋒利的劍，一套威風的鎧甲?！彼肫鹆税狄逛撥娔翘灼恋男醒b，往馬背上一跨，行至所處，花草樹木皆驚。否則為什么只有暗夜鋼軍才能進入長屏巡邏，而城衛(wèi)軍連在長屏外逗留的勇氣都沒有。最重要是，他覺得田老頭說的話比樹子的更有道理，只是可惜了田老頭的一身行裝。如今，估計被陰寒腐蝕，已入土為泥。
“真是無知、可憐的野人哪。你有了金幣，還擔心買不到一把好劍、一套精致的鎧甲？見過蠢貨，還沒見過你這么不開竅的。好歹你也跟著樹爺爺，是我樹爺爺唯一的兄弟。你要是繼續(xù)這樣蠢下去，以后可別和別人說你是樹爺?shù)男值馨?，免得丟我的臉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