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魏國公府女眷如云，遠(yuǎn)遠(yuǎn)便能聽見待客花廳傳來的喧鬧聲，白沐莞獨(dú)自一人悠然信步閑逛花園，在池塘邊頓住腳步。
隔著老遠(yuǎn)就能聽見一個(gè)少女尖聲叫囂，口吻頗為盛氣凌人：“你是哪家的丫頭走路不長眼睛，居然敢踩本小姐的靴子！吃了熊心豹子膽嗎？”
這聲音聽起來略有幾分熟悉。
白沐莞出于好奇正打算上前一探究竟，余光就瞥見沈芙帶著姚希琳等幾位閨秀稍慢她幾步也打算前去。
待走近瞧時(shí)，只見年紀(jì)不大的粉衣少女雙手叉腰滿臉?gòu)膳骸罢f話呀，你是啞巴嗎？”
定睛一看，發(fā)怒之人正是上官汐月。她身穿粉色軟甲，頭發(fā)束成圓溜溜的髻，腳上穿著及膝的鹿皮軟靴，一雙修長的美腿筆直有力。這身不同于京城閨秀嫻靜溫婉的打扮，彰顯她與眾不同，她就喜歡這種別具一格。
至于被她罵得不敢吭聲的年輕女子則是白沐莞今天剛見過的威遠(yuǎn)侯府庶女姚薇央。
姚薇央此時(shí)孤身一人，低垂著腦袋不敢吭聲，一副唯唯諾諾的樣子，纖弱的身形微微顫抖惹人憐惜。
上官汐月見無論如何她都不肯開口，愈發(fā)惱怒起來。蛇鞭輕敲掌心，接著居然轉(zhuǎn)身對自己丫鬟下令：“翠兒，狠狠掌嘴！”
有其主必有其仆，顯然上官汐月的丫鬟翠兒也很是跋扈，領(lǐng)了命便沖著姚薇央猛地扇去一個(gè)耳光，紅通通的五指印頓時(shí)出現(xiàn)在姚薇央白皙的臉頰上，疼痛加羞憤惹得她淚水如斷線珠子般爭先恐后落下。
翠兒高揚(yáng)著頭，一臉不屑地道：“趕快給我家小姐下跪認(rèn)錯，否則今天有你好看！我家小姐身份尊貴，乃是當(dāng)朝丞相愛女?！?p> 姚薇央咬了咬唇，終于忍不住張口：“我不小心踩了你的軟靴，是我的錯。趕明兒我賠你一雙新的，你們?yōu)楹我@般羞辱我？”
上官汐月冷笑起來，立馬出言譏諷道：“你一個(gè)小小庶女，這種場合居然還敢跑出來丟人現(xiàn)眼！今日你惹怒本小姐，本小姐出手教訓(xùn)你也算是替天行道。你竟然還敢口出狂言，你知道我這雙鹿皮靴子值多少銀子嗎？把你賣去勾欄瓦舍也賠不起！”
這番難以入耳的話竟然會從上官汐月這樣的名門千金口中講出，著實(shí)不可思議。她未免也太飛揚(yáng)跋扈。
“上官小姐今日這陣仗讓沐莞長見識了?！睈偠鷦勇牭呐曊豁懫?，緊接著白沐莞赫然出現(xiàn)在上官汐月面前。
眼前明艷又不失英氣的臉，令上官汐月心頭不是滋味。她才不會承認(rèn)自己有點(diǎn)羨慕白沐莞，她必須靠軟甲戎裝來襯托自己的英姿颯爽，而白沐莞不用。即便是一襲飄逸的緋裙，照舊掩不住白沐莞眉眼的英氣。
“我這會兒忙著收拾那個(gè)下賤坯子，暫且沒功夫搭理你，識相的話趕緊滾開。”上官汐月充滿敵意地瞪了白沐莞幾眼，希望以此震懾住對方。
“從前聽聞上官丞相極重視家規(guī)禮儀，胸襟海納百川，如今見過你幾回深感傳言有誤。”說著，白沐莞唇角似笑非笑，一雙驚艷閃亮的水杏眼飽含諷刺，“姚姑娘不過是無心踩了你一腳，無心之失，你居然敢縱仆打人。”
“我打人如何？白沐莞，我告訴你，在京城沒有我上官汐月不敢的事情！”此言一出，上官汐月隱隱有些后悔自己言語放肆，畢竟周遭人那么多，母親囑托過她不能在外惹事。不過說出去的話猶如潑出去的水，氣勢上不能被人小覷。
白沐莞走到姚薇央前面，將淚流滿面的單薄少女擋在身后，然后揚(yáng)眉冷聲道：“你腳上的鹿皮軟靴確是上品，但也不至于絕無僅有，我替姚姑娘賠給你。至于你的丫鬟方才當(dāng)眾打人著實(shí)沒規(guī)矩，這一巴掌必須打回來?！?p> 翠兒終究只是個(gè)丫鬟，狗仗人勢也就一時(shí)半刻。如今見白沐莞氣勢逼人眸光如刀，下意識后退幾步，企圖得到上官汐月的庇護(hù)。
上官汐月?lián)P起圓潤的下巴，鼻孔朝天，嗓音又提高幾分：“白沐莞，你今天唱的這出戲可是英雄救美?。∥覄衲阕R時(shí)務(wù)一點(diǎn)，趕緊滾到旁邊，我上官汐月的丫鬟輪不到你教訓(xùn)！”
直到剛才白沐莞說到“當(dāng)眾”二字時(shí)，上官汐月才環(huán)顧四周，恍然發(fā)現(xiàn)圍觀者頗多，尤其威遠(yuǎn)侯府的嫡出大小姐姚希琳也在場。上官汐月素來嬌生慣養(yǎng)自視甚高，她當(dāng)然不會把其余閨秀放在眼中，但是白沐莞剛才的話太打她臉面，這口惡氣她必須出。
白沐莞杏眸一橫，頗為咄咄逼人：“上官汐月，你仗勢欺人也要適可而止！今日大家都是來魏國公府做客，縱然你不給姚姑娘面子，也該給主家魏國公府顏面。否則你縱仆打人的事情一旦傳開，只怕你父親上官丞相會被御史彈劾教女無方，聲名受損難以在朝中立足?！?p> 聽見她又提到父親，上官汐月心里生出一絲畏懼。雖然上官丞相老來得女，非常嬌慣她，可是上回百花宴她鬧著和白沐莞比試又輸了的事情已經(jīng)惹得父親不愉，罰她在祠堂抄寫女則。
“你住嘴！你算什么東西也敢侮辱我父親！”惱羞成怒下，上官汐月竟然準(zhǔn)備揚(yáng)手打白沐莞，正當(dāng)圍觀者看得深吸一口氣時(shí)，上官汐月抬起的胳膊已經(jīng)被白沐莞牢牢抓住，動彈不得。
自知今日顏面掃地，上官汐月氣得連連跺腳：“你放開我，快點(diǎn)放手！”
“你指使丫鬟掌嘴侯府閨秀，居然還敢跟我動手?！卑足遢该嫔虾∨?，心底早已冷笑千百遍?？磥碇鞍倩ㄑ缟蠜]把她摔疼，還不長記性。
眼看就快要打起來，沈芙必須上前勸解：“白姐姐別生氣，想來上官小姐只是一時(shí)沖動頭腦發(fā)熱，姐姐行俠仗義這份膽識讓我等慚愧。”
于心而言，沈芙心里也很討厭上官汐月。這些年她仗勢欺人，連沈芙等名門嫡女她也沒正眼瞧過，更何況姚薇央？因?yàn)楹鸵毖氡静皇煜ぃ蜍綉械枚喙荛e事，沒料到居然越鬧越兇，今日魏國公府貴客如云可不能弄出亂子。故而直到此時(shí)，作為主人的沈芙才硬著頭皮上前。
白沐莞已然放開上官汐月，略微整理袖口，漫不經(jīng)心地說：“也罷，打人的丫鬟過來給姚姑娘道個(gè)歉?！?p> 翠兒低頭看向自家主子的神情，卻被上官汐月罵了一句：“沒出息的小蹄子道什么歉！”
見狀，氣氛立馬又僵持起來，白沐莞冷眼旁觀，上官汐月高傲跋扈到不肯讓丫鬟低頭。最尷尬的自然是主人沈芙，壓根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辦。
終于，收到姚希琳遞來眼色的姚薇央身子一抖，慌忙擦干眼淚，對著白沐莞說：“今日多謝白小姐仗義執(zhí)言，薇央心里感激不盡。只是……薇央不敢強(qiáng)求上官小姐的丫鬟道歉，這事還是算了?！?p> 剛才姚希琳遞眼色時(shí)，被白沐莞盡收眼底。她對這個(gè)兒時(shí)玩伴，昔日小姐妹愈發(fā)覺得心寒。
一個(gè)姓氏同父異母的親姐妹，縱然私下再有不對眼的地方，今日一同出府做客哪能眼睜睜見自己妹妹受委屈，連半句話也不肯維護(hù)。憑借姚希琳的伶牙俐齒，只消三言兩語就能輕松滅掉上官汐月的氣焰，可惜她不愿意為了庶妹開罪上官家。
站在一旁的林雨兒實(shí)在看不下去，也插話管回閑事：“白姐姐，既然姚姑娘都說算了，那么還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p> 事到如今白沐莞又不傻，自然不會惡人做到底。其實(shí)于心說她瞧不起姚薇央這等懦弱無能的人，旁人好心幫她，她卻自甘忍氣吞聲。若非看不慣上官汐月仗勢欺人囂張跋扈的做派，她也不會主動跳出來當(dāng)惡人。
收起唇畔的冷意，緋衣少女淡淡道：“也罷，既然沈妹妹和林妹妹都好心勸話，我如果繼續(xù)揪著不放就討人嫌了?！?p> 姚薇央深深注視著白沐莞，心里很有歉意。
正當(dāng)眾人一齊松口氣時(shí)，不遠(yuǎn)處傳來陣陣掌聲，抬眼望去走來幾位美少年。
為首之人年約十五歲，銀袍玉冠，面容極為英俊。
方才還怒氣沖沖蠻橫無理的上官汐月瞬間變得乖巧，笑瞇瞇喊道：“表哥！”
白沐莞看怔住，身側(cè)沈芙好心解釋道：“為首的是六皇子，上官汐月的母親出自蕭家，與六皇子的生母蕭嬪是堂姐妹?！?p> 原來如此，難怪上官汐月稱呼六皇子為表哥。不過瞧著她這副歡喜嬌羞的模樣，恐怕心里愛慕六皇子也未可知。白沐莞又忽然想到上回太后召見時(shí)，寧安堂里坐著上官汐月，說不準(zhǔn)蕭太后也有意親上加親讓六皇子娶上官汐月為妻。只不過倆人年紀(jì)都還小，談婚論嫁起碼要再等兩年。
比起上官汐月呼之欲出的熱情，六皇子宇文晉倒是少年老成，不過淡然一笑：“上官表妹原來在這兒，方才讓你哥哥好找。諸位小姐也不必多禮，本王今日只是來魏國公府祝壽而已?！?p> “汐月，你剛剛是不是又惹禍了？”開口的少年約莫十七八歲，身量中等，月牙白錦袍裹身，腰間系著一塊色澤溫潤的羊脂玉佩。長濃的眉毛，清亮的眼睛，鼻梁高直，論容貌并不遜色于六皇子。
上官汐月聞言小嘴一嘟，紅著臉扯謊：“我沒有，大哥別總是冤枉我！”
“你是什么脾性，我最了解，誰告你狀都不會冤枉?！贝┰卵腊族\袍的少年無奈地蹙眉，身為上官家嫡長子上官益，他攤上這么個(gè)妹妹也沒話說。
話音剛落，上官益又沖著白沐莞作揖行禮，滿含歉意：“這位姑娘，家妹年幼無知，倘若言語冒犯之處，還望您多多見諒?！?p> 斯文儒雅，彬彬有禮。這才像是上官丞相教養(yǎng)的孩子！
白沐莞怒氣消散，無心再據(jù)理力爭，只淡笑道：“無妨，女孩子間常有口角，上官公子不必自責(zé)?！?p> 然而眼看著這幕的上官汐月心里并不爽快，相反她有點(diǎn)懷疑白沐莞突然泄氣，是否因?yàn)閻蹜偕纤蟾绲目∶廊菝玻坎徊徊?，她上官汐月絕對不允許討厭的白沐莞當(dāng)大嫂……
這時(shí)候，作為主家公子的沈鈺含著溫和笑容張口：“時(shí)辰不早，約莫壽宴也快開始了，諸位請隨我去花廳飲宴。”
眾人知道眼下無戲可看，紛紛跟隨沈鈺朝花廳走去不在話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