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難道不是一個暴君的最高素質(zhì)嗎?”
“你太傻了?!?p> “我覺得我是太年輕了。”
“晏修在你這個年齡就已經(jīng)把我說的那些做了個遍了?!?p> 周缺反應(yīng)了一會兒,氣鼓鼓道:“難道你想讓我覺得慚愧?我只會覺得我太善良了?!?p> 將離笑笑:“嗯,是我不好,你不用跟這種人渣比?!?p> 周缺臉紅了一下,支支吾吾:“那他,他這個人渣究竟是怎么做的?”
“先說驕奢淫逸這件事上,普通的暴君是修皇宮,修行宮。晏修是修天宮。”
“天宮?!”
“嗯,就是你理解的那個三十三重天上天帝住的地方?!?p> “原來他們是修真界的人么?竟然知道天宮。”
“這倒不是,只是一處普通凡世。但天宮倒修的有模有樣,幾處寶殿還真是那么回事兒,還配套給錦煙修了一座瑤池,那個世界的人都認(rèn)為天后是住在瑤池的?!?p> 周缺沉吟片刻:“難道不是嗎?”
將離笑了笑:“你們那兒也是這么傳的?其實不是,當(dāng)今天帝大婚的時候給他的天后新造了一座長樂宮,瑤池是祭奠他母神的地方,是先天后的故居?!?p> “原來如此?!?p> 將離搖搖頭:“天宮也好,瑤池也罷,不關(guān)我的事,可這小畜生竟然還修了座冥宮做陵寢,這就有點惡心了啊?!?p> 周缺一陣目瞪口呆。
將離搖搖頭:“再說第二件,苛待百姓。他那天宮瑤池造的有多么嘆為觀止,他那國的平民百姓就有多么凄慘,從兵強民富到吃不上飯交不起稅,根本沒用幾年的時間?!?p> “至于殘害忠良,晏修更是勤奮,每每上朝要帶刀劍弓弩,用途么,自然是看誰不順眼就殺誰了?!?p> “還有這幾樣?xùn)|西他逛后宮其實也總帶著,只不過用法略略不同罷了?!?p> 周缺僵了一下:“呃…”
“我覺得吧,這方面你暫時還是不要深入了解比較好?!睂㈦x含糊一笑,和他碰了一下酒壺。
周缺臉色一陣青白,也不知是腦子都在翻滾些什么,仰頭猛灌了半壺酒:“繼,繼續(xù)!”
“然后是…嗜殺成性。對象上沒什么好說,朝臣、宦官、武將、百姓,還有自家親戚?!?p> “手段上也算不容易,都快趕上十八層陰無極了,什么拔舌挖眼割耳分尸,差不多凡人想到的刑罰他都盡情用過。還特別喜歡和人玩一種游戲,猜未足月的婦人腹內(nèi)胎兒是男是女?!?p> “這算什么游戲???”
“猜完了就剖腹取胎,一探究竟。若是他猜準(zhǔn)了,就放那婦人一條生路,若是另一人猜準(zhǔn)了,母子俱亡?!?p> 周缺一下子捏緊了酒壺:“錦姑娘…”
“錦煙是被迫同他一起玩游戲的那個?!睂㈦x淡淡道,也喝了一口酒。
“她說是在她初次有孕之后,晏修想出來的這個游戲。從她被診出有了身子,一直到她生產(chǎn)那日,每日一次。晏修說,他的孩子要踩著卑賤之人的骸骨出生?!?p> 周缺說不出話了,他呆呆的想著女子懷孕要多少日。
將離很快就轉(zhuǎn)移了他的注意力。
“不過我覺得最有創(chuàng)意的還是這一件。晏修曾經(jīng)在他的皇城里下了一道靜默令,逼迫全城的宮嬪、官員、百姓立百日靜默誓,若有違者,火焚之刑?!?p> 他還沒有完全聽懂,卻本能的恐慌起來:“什,什么叫百日靜默誓?”
“就是一百天不讓說話,不讓發(fā)出人聲?!?p> “這又是他的一個游戲???”
“可以這么說吧。”
“不會有人逃出去嗎?或者…或者…”
不會有人能逃出去的。周缺看著將離的眼睛,目光散淡。
“人世生活,哪能沒有人聲?嬰兒有啼哭聲,病人有呻吟聲,恐懼有呼救聲,就連睡覺也免不了許多鼾聲?!?p> “晏修組建了一支靜默百人衛(wèi)隊,告訴他們,每個人身上都有十根手指和十根腳趾,你們將要負(fù)責(zé)去抓捕破誓者?!?p> “百日后,你們能抓到多少人,你們就還能剩多少根手指和多少根腳趾。百日內(nèi),衛(wèi)隊于城內(nèi)無有不可入之門?!?p> “只是不能作弊,要真的聽到聲音才行,因為還有同樣一支百人衛(wèi)隊來監(jiān)督你們?!?p> 周缺抱著頭,十指插進發(fā)絲:“阿離…”
將離停了停,又遞給他一壺酒:“你還要聽么?”
“當(dāng)真死了兩千人嗎?”
“一千多個吧…”
周缺閉上眼睛,接過酒壺灌水一樣的往喉嚨里倒。
“錦煙身邊有三個從小服侍她的侍女,幾乎是晏修在頒布這一法令的同時,錦煙就給她們灌了啞藥?!?p> “但后來有一回夜里錦煙做了噩夢,醒來驚呼一聲,立時引來五名流連后宮抓捕破誓者的士兵。”
“那三名侍女將她塞在床下,扯了嗓子的嘶喊,最后那五名士兵為了爭搶這三個名額還自相殘殺了一場。”
周缺手指僵僵的摳在酒壺上:“她們被燒死了?!?p> “是。晏修知道這件事很開心,當(dāng)夜就架起了柴堆,牽著錦煙的手去點火。點完火將她摟在懷里,捂著她的嘴,對她說,皇后可不能哭出聲來?!?p> 他將手按在眼睛上,腦海里是奈何橋下沸騰的業(yè)川水。
“至于縱情聲色…有一些你也知道了,穢亂綱常奸人妻女之事,數(shù)不勝數(shù)。僅與錦煙相關(guān)的,從她的父母,到她的兄妹,全都沒能逃過?!?p> “錦煙的母親也…”
“錦煙的母親是他們大婚當(dāng)日被晏修害死的?!?p> “她的父親呢?不是朝中權(quán)貴嗎?為何不誓死反抗?”
“我說了晏家江山八百年,繁榮昌盛,晏修他爺爺又是一代明君,留下的幾支軍隊滿堂朝臣都是忠心耿耿,其中戰(zhàn)功赫赫的飛虎軍更是晏齊一手帶出來的親兵,全都是立下重誓,此生守衛(wèi)晏氏皇朝?!?p> “晏齊或許是位明君,可晏修簡直就是一個惡魔?。∷麄冊趺茨苓@樣保護一個惡魔呢!”
將離笑笑:“祖蔭庇佑唄。晏齊執(zhí)政六十多年才死,他兒子登基時已經(jīng)重病纏身,在位一年多也死了?!?p> “晏修繼位的時候,朝堂上也好,軍營中也罷,包括天下的百姓,對晏家皇帝都是前所未有的擁戴和信賴。”
“加之統(tǒng)御江山八百多年,晏家也從沒有出過這樣的一位君主,你總要給天下人一個反應(yīng)的時間。”
周缺艱難道:“是…多長時間?”
“二十三年?!?p> 紅蓮暗淡,火光收斂,天邊的深青里揉進點點墨色,暈開來,渾渾噩噩。
“不知他那處凡世距今又過去了多少年,那晏修可當(dāng)真遺臭萬年?”周缺醉了,他盯著將離的眼睛,面色有些猙獰的問出來。
將離上上下下看他一會兒:“你這么問,是希望他能遺臭萬年,還是不希望呢?”
他一下子就沒了話。
輕笑一聲,將離起身走到廊檐下,靠著紅漆的柱子盤坐下來,一抬手在面前布了張小桌,將酒壺放在上面敲了敲:“過來這邊坐吧,要下雨了。”
話音落,雨絲輕飄。
明明亭內(nèi)也可避雨,也不知為何非要躲到廊檐下。
周缺按著額頭挪過來,在將離對面坐下。
“你從這里看過去,雨打蓮花?!?p> 他順著將離手指方向抬頭。
漆黑如墨的冥宮之巔,那朵代替日月普照光輝的業(yè)火紅蓮,也唯有在這樣將敗未敗的時辰里,才能被幾許寒雨澆出些可憐孱弱的意味。
將離就著雨聲又飲了半壺,單手支頤:“這一段歷史的確遺臭萬年,可惜晏修努力一生,終究是陪襯了旁人的名聲?!?p> “他的愿望落空了?是誰了結(jié)了他?”
“雨聲很好,我想安靜一會兒,你若要知道,自己讀吧?!?p> 將離從右手食指上赤紅色的儲物戒中掏出陰美人錄,翻了幾頁,擺到周缺面前。
“錦煙的事情記得還是挺全的。”
周缺又一次看到那張圖,如今他知道了,畫中的錦煙是倚在奈何橋邊,望著赤如煉獄的業(yè)川。
他疑惑道:“這上頭沒有字?!?p> 將離牽起他的手,蓋在微微發(fā)熱的紙張上:“閉上眼睛,我教你怎么進去。”
“進去?”
“錦煙的故事,有三回,第一回是她自己留下的,第二回是無救口述必安執(zhí)筆,第三回嘛,我自己添了一點兒。你將靈魂附進書中,故事就會出現(xiàn)?!?p> “這里頭上百場遭遇,有的美人含蓄,只肯留下文字,有的美人遺忘了,那就只有一張臉,錦煙不是,她將一些畫面記錄下來,就是為了給緣主看的?!?p> 周缺的手剛好貼在土黃色的奈何橋身上,與錦煙的碧色煙羅一指之隔。
他看著錦煙眼角那顆朱紅色的淚痣,掌心微微浸出汗來:“會不會太血腥?”
將離壓實他的手,緩緩一笑:“有一些吧。但是除了那些,我覺得,還挺浪漫的。”
“浪漫?!”
這個故事里且還有一人能給那位姑娘半分浪漫嗎?
周缺剛喊完那一聲就雙眸一暗,軟軟趴了下去。
而將離,松開他的手,也終于能安靜的在雨里喝一會兒酒。
幾聲清脆寒涼里,她看著自己那朵盛放時燃的洶涌的紅蓮,看著它此刻在雨滴下嬌弱的半斂蓮瓣,兩眼微微瞇著,順便也回憶了一下與錦煙初遇的那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