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早已圍滿了看熱鬧的百姓,這一場關(guān)乎學(xué)問的熱鬧,尋常可不得見。
老者對孩子表現(xiàn)出來的小性子,非但沒有心生厭惡,反而覺得童趣難得,想了片刻,道:“今有雉兔同籠,上有三十五頭,下有九十四足,問雉兔各幾何?”
話音剛落,王文軒立刻叫道:“兔一十又二只,雞二十又三只?!?p> 圍觀的百姓俱是看向老者,待看到老者點(diǎn)頭,轟地一聲,四周便如煮沸的水,翻騰不已。
“小郎君,好樣的!”
“小郎君,小小年紀(jì)便懂得算數(shù),了不起!”
更有甚者出聲叫道:“小郎君,可曾定親?我表姑家的弟弟的叔叔有一女兒,年方十歲……”
……
王文軒登時紅了臉。
如今天下初定,大唐帝國方興未艾,百姓安居樂業(yè),但與前朝,甚至與更久之前的百姓一樣,目不識丁的如過江之卿。如今王文軒小小年紀(jì)對算學(xué)一道便如此精通,實(shí)在是撓到了百姓的興奮點(diǎn),漸漸地,四周的百姓臉上涌出一絲尊敬。
老者笑道:“想必是你已讀過《孫子算經(jīng)》,也對,你既已精通算學(xué),這本算學(xué)啟蒙便不可能沒讀過,老夫便不再用書里的算學(xué)考校你?!?p> 低頭思忖片刻,抬頭道:“有了,你聽著。今有大軍開拔,需招募民夫隨行……”
老者正搖頭晃腦地出題,忽然看到圍觀的百姓臉色一變,暗道不好,忙解釋道:“諸位,這只是一道算題,當(dāng)不得真!”
迎面而來的是無數(shù)嗔怪目光。
遭此一驚,原本已經(jīng)開溜的人,又踏了回來。
老者搖搖頭,又道:“大軍日行百里路,民夫日行六十里,路程攏共千五百里,問:大軍比民夫提前多少日抵達(dá)?”
王文軒舔了一口糖人,舒服地眼睛都瞇了起來,老者話音剛落,他便答道:“十日?!?p> “果真少年英才!”
又出了幾道,王文軒俱是對答如流。眼看時日不早,老者息了再考校的心思,對身邊少年撫須笑道:“今日得見神童,不虛此行。你也莫要整日游手好閑,多向你大哥學(xué)學(xué)?!?p> 那喚作遺愛的少年苦著臉稱是。
老者從腰間取了一塊玉佩,遞給王文軒,笑道:“雖不知你家先生是何方大賢,但能教出你這樣的少年郎,想必在算學(xué)一道上,必是極為精通。若有閑暇,說不得要往王家村一走?!?p> 王二牛憨厚一笑,剛要拒絕老者的好意,王文軒又叫道:“老先生,我家先生的學(xué)問可不止算學(xué)呢!”
老者一愣,隨即笑道:“是老夫疏忽了,能在算學(xué)一道精通的,想必其他學(xué)問也不差?!?p> 王文軒小心翼翼地捧著手中玉佩,心知此物必定極為貴重,肉疼似的又遞了回去,嘴里還念叨著:“那是當(dāng)然,先生還教我們誦讀《三字經(jīng)》呢!”
“老夫送出去的東西,斷然沒有再拿回來的道理,你且寬心收下?!?p> 老者佯裝不悅,王二牛見貴人發(fā)怒,嚇得心驚膽戰(zhàn),忙自稱謝。
見王文軒將玉佩小心地裝進(jìn)了懷里,老者這才笑道:“老夫也算是熟讀四書五經(jīng),不過這《三字經(jīng)》倒是從未聽過?!?p> 王文軒得了寶貝,喜笑顏開,當(dāng)下背持雙手,作大人模樣,開始賣弄起來:“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習(xí)相遠(yuǎn)。茍不教,性乃遷,教之道,貴以專……”
老者的表情漸漸凝重起來,豎耳傾聽,生怕遺漏只言片語。
四周圍觀的也有讀書人,此時聽到王文軒背誦三字經(jīng),俱是一陣錯愕。有性子急的,早已拿出紙筆,急速記下。
待背到“首孝悌,次見聞”的時候,王文軒已經(jīng)是磕磕絆絆,又到“三綱者,君臣義”,終于是記不清了。
“我,我記不太清了……”
王文軒羞得滿面通紅,此時心里暗恨,早知道當(dāng)初就應(yīng)該好好背書。是了,這便是先生常說的偏科罷?
他羞得不敢抬頭,卻沒注意到,周圍早已是鴉雀無聲。
老者撫須的細(xì)長手指如雕塑般,凝然不動,四周的讀書人,也都閉上眼睛,一陣搖頭晃腦,似是已沉浸其中。
“啊喲!”
原來是老者心情蕩漾之下,不小心扯下了一根胡須,心疼地在手指間撥弄著,心情倒也隨著疼痛平復(fù)下來。
算數(shù)雖貫穿民生,乃至軍機(jī)大事,但在真正的學(xué)問人看來,終究是小道爾。不曾想今日閑來無事,來西市閑逛,卻有如此意外收獲,說不得大唐又得一位入世大儒。
老者將王文軒所背誦的文字細(xì)細(xì)回味了一番,只感覺如瓊漿入喉,妙不可言,不禁撫掌笑道:“這三字經(jīng)淺顯易懂,讀來卻朗朗上口,以通俗之文,曉仁義之事,令師真乃大才也!”
王文軒驕傲地仰起頭,先生得到別人夸贊,他也是與有榮焉。
“先生懂得東西可是多著呢!”
“小郎君,我等甚是仰慕,欲隨郎君前往拜訪令師,不知可否?”
一位讀書人從人群中擠了出來,手里捧著一束布條,上面密密麻麻地寫了許多字,卻是方才王文軒背誦的三字經(jīng)。
“我家先生……”
王文軒正要開口,冷不丁被王二牛拽了一下。
王二牛朝四周拱手道:“先生平日里喜好清靜……”
那人一陣惋惜,嘆道:“可惜,不能當(dāng)面聆聽大賢教誨,實(shí)在遺憾?!?p> 老者微微一笑,正欲開口,忽然人群一陣騷動,一個宦官滿頭大汗地?cái)D了進(jìn)來,朝老者施了一禮,神色恭敬:“房相,陛下召見,請您立即入宮?!?p> 百姓對做官的天然有種恐懼感,看到如此陣仗,齊齊退后數(shù)步。王二牛更是膽戰(zhàn)心驚,直想把玉佩還給老者。
老者遺憾地砸了咂嘴,朝王二牛父子溫和笑道:“老夫原本想著隨老哥前往拜見大賢,卻是俗務(wù)纏身。也罷……”
朝那宦官看了過去,道:“張公公,方才老夫送給小郎君一塊玉佩,恐賊人覬覦,勞煩你派幾個衛(wèi)士護(hù)送他們?!?p> 宦官出宮,攜帶皇帝圣旨或口諭,自是有人陪同。眼下既是這位貴人開口,張公公哪里敢不應(yīng),忙指派了兩人前往護(hù)送。
前往皇宮的路上,那喚作遺愛的少年疑惑道:“爹爹,我常聽人說,匹夫無罪懷璧其罪,您送那小子這么貴重的玉佩,難道不擔(dān)心賊人往他家盜竊嗎?”
“你可知,那王家村是誰的莊子嗎?”
房遺愛撓了撓頭,想了半晌,老實(shí)答道:“不知……”
老者自是貞觀名相房玄齡。
“那王家莊是莒國公的莊子,村民俱為佃農(nóng),有哪個不開眼的東西,敢去惹國公府?”
房玄齡一副恨鐵不成鋼的表情,哼道:“你看看你,如今已年十三,學(xué)識世故倒一點(diǎn)都沒長進(jìn),都怪你娘,實(shí)在對你太過寵溺!還不快快回家去!”
房遺愛苦著臉,怏怏地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