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賭局
夜已經(jīng)深了,天上的星星就像一只只眼睛,看得王二渾身發(fā)毛。
似乎這些星星能夠看出他的心事,那一只只眼睛忽明忽暗,王二不禁加快了腳步。
周圍不時傳來莫名的聲音,似乎是有人在竊竊私語。
王二又將懷里的銀子往里掖了掖,生怕丟了他們。
那銀子本是自己老父的救命錢,可是這些還遠遠不夠。
大夫說了,老爺子的病不輕,想根治要花好多好多銀子,這些錢王二一輩子也賺不出來。
他只有一個辦法,賭。
村里的不少人都靠賭賺了大錢,但更多的人還是輸?shù)醚緹o歸。
他知道這是個愚蠢的辦法,可對于這個老實本分的孝子,他似乎已經(jīng)沒得選。
家里的婆娘一天到晚指著自己的鼻子臭罵,說他早該不再管那個快死的老頭子,畢竟家里一年到頭也掙不了幾個錢,卻全都給老頭子治病用了。
孩子念書也要錢,總不能讓他跟自己一樣,一輩子都種地;朝廷的賦稅又重了,每次來收稅的總還要收點好處;身邊的親戚朋友都不愿再借錢給他,反而天天來上門討賬。
王二頭痛欲裂,這一家子的重擔全都壓在了他身上。
但父親他不能不管,而現(xiàn)在自己唯一的辦法只有賭。畢竟他還不能去乞討,他還有這尊嚴。而就算他真的去乞討了,也沒有人會可憐他。
這世上的可憐人,難道還少嗎?
想到這,他的腳步又加快了幾分。
隨著道路越來越開闊,他知道他已經(jīng)進了城,而那座宏偉的建筑就出現(xiàn)在了他面前。
一座巨大的,如同宮殿一般,朱紅的賭場。
他不是第一次見這座賭場,之前來城里買菜他也瞅過幾次,但一直不敢正視他。
像他這樣的人根本沒資格到這里來。
他不禁長大了嘴,他突然發(fā)現(xiàn)這里居然是這樣大。
可這座宮殿究竟是他救命的地方,還是會使他掉入深淵?
他不敢再想下去,他沒有輸?shù)馁Y本。
幾個公子哥已經(jīng)勾肩搭背的走了出來,他們臉上都掛著笑,似乎是贏了錢,其中一個道,“今個我約了地方,就在繡春樓,那的小紅姑娘可太嫩了?!?p> 繡春樓是城里的妓院,王二每次路過,都會面紅耳赤,想起那里水一樣的姑娘,再想起家里只會罵閑街的婆娘,他就會嘆氣。
這世界真不公平,自己靠力氣吃飯,居然還比不上那幾個紈绔的公子哥。
幾個公子哥連看都沒看王二一眼,就大搖大擺的走了,他搖搖頭,剛要進去,突然從門里飛出來一個男人。
他是被扔出來的,渾身是傷,左手的三根手指被齊整的削斷,正汩汩流著血,王二驚得閃過身去,不料門里又出來一個壯漢,他指著那只剩一口氣的人罵道,“賊東西,叫你不守規(guī)矩!”
他壯大的身軀一下把王二撞倒,王二本是莊稼漢,也是有些力氣,可在這大漢身邊就像只小雞一樣無力。
大漢剛要進門,突然看到自己撞倒了個人,他將王二扶起,雖然前一秒他還橫眉立目,但此刻就笑容可掬起來,“客官,可是來玩的?”
王二顫抖著點點頭,那大漢又笑道,“看您的樣子是頭一次來,對吧?!?p> 王二又點點頭,他這才發(fā)現(xiàn)那大漢的身軀居然像大山一樣雄偉,而大漢又道,“那您可得懂規(guī)矩,尤其是不能出老千。”
那大漢的臉又變得可怕起來,“看見那小子了嗎,出老千被發(fā)現(xiàn),留了三根手指在這里,你明白嗎?”
這疑問竟然更像是一種威脅,王二如小雞嘬米一樣狂點著頭,大漢看他這副樣子,又笑道,“前臺可以換碎銀子,祝您今天發(fā)財?!?p> 王二不敢再待,他飛奔著沖了進去,而眼前的景象讓他驚呆了。
他曾無數(shù)次幻想過這如同宮殿般的賭場里是什么一個場景,他本以為會是雜亂無章,烏煙瘴氣的一個地方,但這里卻似乎整潔干凈得很,整個大廳金碧輝煌,里面有整整五層樓,排滿了大桌子,賭錢的賭客個個都似乎規(guī)矩得很,都在推牌九,投骰子,玩些蝦蟹牌。整個大廳連一個抽旱煙的人都沒有,也沒有吵嚷的人,他們的注意力都在那上下飛動的骰盅上。
但每個人的表情都各不相同,有些人贏了錢,雖沒有高興的叫出聲,但嘴已經(jīng)咧到了脖子上,有的人輸了錢,汗水不停流出,不停抓耳撓腮,舔著嘴唇,有的似乎已經(jīng)陷入瘋狂,不停往桌上擲銀子,有的剛剛下了牌桌,就昏厥過去,被門衛(wèi)架了出去……
所有的賭客都沉浸到了賭局之中,他們的罪惡與貪戀暴露無遺,似乎無論包裝的多好,還是掩蓋不了這里罪惡的本質(zhì)。
王二將懷中的大銀慢慢掏出,他看著那散發(fā)著光芒的銀子,這已經(jīng)是他的全部家當。
他沒有輸?shù)馁Y本,他只能贏。
但是他怕,即使他已經(jīng)邁步進來,他還是怕,他害怕輸。
他正在對著銀子沉思,突然身后的大門又開了。
走進來一個黑色的人,他的衣服是黑的,頭發(fā)是黑的,眼睛也是黑的。
他的全身都被黑色包裹,只有他的腳露在外面,他沒有穿鞋,因為他的靴子被他抱在懷里。
所有人突然都看向這個剛進來的人,但又轉(zhuǎn)到了賭桌之上。
他突然大喊一聲,“有沒有人賭錢?!?p> 人們的注意力又轉(zhuǎn)到他身上,似乎這個剛進來的小子不懂規(guī)矩,這里可是金銀窟,趙大爺?shù)膱鲎印?p> 趙大爺本名趙通,這人很怪,明明是個開賭場的,卻禁止賭客嘈雜,把這賭場弄得跟內(nèi)閣一樣優(yōu)雅,但這也只有趙大爺能做到,畢竟他本就是個不平凡的人。
趙大爺多有錢,多有勢?又從哪來?誰也說不清,他不知何時突然到來,又在這片土地上建立了自己的王國,能在城市里開這樣大一個賭場,定要疏通官府,這就絕不是一個單純的富人可以做到的。這么多年,無論你是什么身份,到了金銀窟,就得按趙大爺?shù)囊?guī)矩來,這似乎很難想象。
畢竟那些門衛(wèi)可不是一般人,個個都是身懷武藝的。
可這個人似乎并不在乎這些,他見沒人搭理他,又喊道,“這么大的賭場,難道沒人賭錢?”
剛才的大漢已經(jīng)走了進來,他抓住黑色人的肩膀,緩緩道,“您這話說的,整整五層樓,不都是玩著的?您要是不明白,我親自領(lǐng)您去?!?p> 黑色人笑道,“他們?還不配和我賭?!?p> 大漢笑了,“這里的賭客是一般人,樓上的都是達官貴人,還不夠資格?”
黑色人又道,“我要和趙通玩一盤,他人呢?”
大漢臉上露出一絲惡毒,但又道,“和我們趙爺賭?你的錢夠嗎?”
黑色人大笑,將懷中的靴子翻了個個,里面竟然掉出一塊塊黃金。
那黃金掉在地上,發(fā)出刺眼的光芒,所有人的目光都匯聚到了那些金子上,每個人都露出了貪婪的表情。
大漢也大吃一驚,“你,你……”
黑色人那黑色的眼睛突然尖利起來,“我說了,我要和趙通賭?!?p> 大漢已經(jīng)不能再忍,他的拳頭已經(jīng)握了起來,眼前的這個人似乎放肆的過了分。
這里可是金銀窟,趙爺?shù)牡乇P!
“且慢,來者是客,既然這位爺有雅興,我就陪他玩玩?!睆臉巧下呦聛硪粋€人,他的身后都是似乎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大漢,這些大漢正簇擁著那人走下。
那人似乎五十歲左右,一臉的精明,手上戴滿了玉石的扳指,身上披了一張白狐皮的袍子,正緩緩下樓。
黑色人看了他一眼,笑道,“你就是趙通?”
那人點點頭,“我就是,我看閣下不是一般人,來我們金銀窟究竟何事?”
“這里難道不是賭場?我當然是來賭的。”
趙通笑道,“不知你想怎么賭?我這里的賭具一應(yīng)俱全?!?p> 黑色人又在懷里一模,是三顆骰子。
這骰子說不出是什么材質(zhì),但是卻發(fā)出了柔和的光澤。
“最簡單的,押大小?!彼痒蛔尤咏o了趙通,示意讓他檢查。
趙通細細看了看,除了不知道這是什么材質(zhì),但這的確只是普通的骰子。
他向身后的大漢點了點頭,他們立刻行動起來,將那些還在賭桌上的賭客一哄而散,但那些賭客什么也不敢說。
趙通已經(jīng)坐了下來,“那么,賭什么,你身后的那些金子?”
黑色人也坐下來,笑道,“很簡單,要是你贏了,那些金子全都是你的,要是我贏了,那些金子還是你的?!?p> 趙通笑了,“那你圖什么呢?”
“要是我贏了,叫你的手下拿著這些金子去給你自己買個棺材?!焙谏思词拐f出這句話,臉上還是沒有任何表情。
身后的大漢個個橫眉立目,就要把黑色人的脖子擰下來,但趙通搖了搖頭。
“你要我的命?不知是誰讓你來的?!?p> 他沒有太過驚訝,想要他的命的人太多了,既然他擁有著這樣的地位,也自然有很多人看不過去。
可他們不會理解,趙通的一切都是他親手掙來的,也就有足夠的資本守住。
如今,趙通遇見的殺手已經(jīng)少多了,在金銀窟剛建立的那一年,他平均一天要遇到三個殺手。
結(jié)果怎么樣?他還好好的坐在這里,這就是回答。
黑色人又從懷中掏出一塊絲帕,絲帕居然全是黑色的,上面繡著一輪白色的月牙。
但此刻,趙通的冷汗已經(jīng)不停冒出,他張大了嘴,舌頭打結(jié),什么話也說不出來。
他的手顫抖起來,竟然將那兩顆骰子不小心扔了出來。
掌握著財富,權(quán)力,地位的趙通趙大爺,此刻連三顆骰子都握不穩(wěn)。
黑色人笑道,“只有七點?到我了。”
他拿起骰子,手腕輕輕抖了抖,接著一把拍到桌面之上,緩緩打開。
三個六。
黑色人站了起來,用低沉的聲音緩緩道,“你輸了?!?p> 三顆骰子好像三枚子彈一樣,洞穿了趙通的額頭。
黑色人笑了,他從那三個洞,看見了狂奔出去的人們。
王二蹲在門口,最終他還是沒有賭。他早就偷偷溜了出去。
他還是怕了,畢竟他是一個老實而又膽小的人。
淚水已經(jīng)從他的眼眶流出,他的老父該怎么辦?
但他突然停止了哭泣,因為賭場里的人狂奔了出來,就好像里面鬧出了人命。
緊接著,他又看見了那個黑色的人。
黑色人走到他身旁,道,“你怎么不跑?!?p> 王二結(jié)結(jié)巴巴的道,“我,我還不能走,我老爹還急等著錢看病?!?p> 黑色人又笑了,他又掏出一錠金子,扔在了王二面前。
“記得,以后不要再賭了。”
王二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那黑色的人就消失在了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