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插一抉擇
今天的風很大,連大光城的王宮都被吹得輕輕動搖。
普甘看了一眼天空,夕陽正緩緩下落,將天空都染成了紅色。
血的顏色。
“王爺來了沒有?”他問向身邊的士兵,雖然今天很冷,但他的全身都熱了起來。
“快了,王爺馬上就到,博固將軍也正在趕來?!?p> 普甘定了定心神,雖然一路上并沒有什么阻礙,百姓們一看叛軍來了,都夾道歡迎他們,這本就是一場正義的戰(zhàn)爭。
雷余倒行逆施,窮兵黷武,早就沒有資格再當國王了。
可是他還是有些害怕,畢竟他已經(jīng)當了四十年的忠臣。他的祖父曾隨白象大王親征,他的父親也是雷應(yīng)里的重臣,可如今他卻走上了反叛的道路。
博固的父親被昏王冤枉,死于牢中,他有反叛的理由,阿納王爺也本就是大光國未統(tǒng)一時,部落的王族后裔,可他呢,似乎沒有理由造反。
百年之后,他該如何面對列祖列宗?他不敢去想這些。
但是至少他已經(jīng)不愿意再聽見百姓們的哭喊,不愿意再看見一個個家庭妻離子散。
所以他現(xiàn)在就站在大光城外。
耳邊馬蹄聲傳來,遠見就是阿納王爺和博固的人馬到了。
阿納王爺今天還是一樣,普甘看見他,親自扶他下馬。每次見他,普甘總會心生敬意。
即使是最難攻打的城池,阿納龍也輕松的拿下,不是因為他的士兵有多強,只是敵人一見他,就不想拿起武器。
或許,他本該當王。
博固卻沒有下馬,他掏出了隨身的寶劍,“王爺,普甘將軍,現(xiàn)在人馬已經(jīng)備齊,何不早些進城殺那昏君!”
他看著他手中的寶劍,倒映出一張橫眉立目的臉,他已經(jīng)不想再等。
阿納龍上前摸了摸博固的馬,“還不行,現(xiàn)在百姓們還沒有回家,現(xiàn)在進城一定會驚擾他們?!?p> 普甘看了看阿納龍,也許這就是他跟隨他的原因。
博固也下了馬,他知道他必須等。
眼前的這個人雖然還不是王,但已經(jīng)有了絕對的威嚴。
阿納龍看著即將落下的夕陽,他知道今天必將是個讓世人難忘的日子,他想起了常年在宮中哭泣的姐姐,也許他本不該起兵,但他似乎沒得選。
夜已經(jīng)深了,叛軍攻進了城池。
王都的士兵根本不堪一擊,更或者,他們本來就不想打。
喊殺聲震天動地,火光和鮮血將天空迎的比剛才更紅。
耶光丞相不停的在皇宮門口踱步,他早已經(jīng)心急如焚。
安靜的大殿空無一人,沒有人愿意為了雷余殉葬。
耶光長嘆一口氣,自己祖輩時代都是雷家的忠臣,所有人都可以反叛,但他不行。
一個侍衛(wèi)走上前,小聲對耶光道,“丞相,您也逃命去吧?!?p> 耶光瞪眼道,“將士都在廝殺,我身為丞相怎能先逃?”
侍衛(wèi)道,“可是,丞相,你知道,今日……”侍衛(wèi)已經(jīng)不忍再說,他已經(jīng)看見耶光的眼角涌出了淚。
“就算天命如此,我也要同大王同死!”耶光已經(jīng)喊了出來。
侍衛(wèi)搖搖頭,“丞相,您是好人,我知道,可是那昏王根本不值得。”
耶光竟上前一把推倒侍衛(wèi),“你這話,是臣子應(yīng)當說的?我等臣子久食國家俸祿,今日又怎能不為大王奉命。”
侍衛(wèi)坐在地上,道,“可那昏王,如今還在后宮同嬪妃飲酒作樂,如今國難當頭,他又那里有大王的樣子?”
耶光淚如泉涌,他立刻向后宮的方向奔去,但侍衛(wèi)卻突然起身,拉住了他。
“沒用的,丞相,他誰都不見。”
耶光知道,并非雷余真的昏庸到這種程度,只是他知道大勢已去,只想在臨死前享樂一回罷了。
可這樣的歡愉畢竟是短暫的。
耶光甩開侍衛(wèi)的手,他知道身為人臣有些事必須要做。
他跑到后宮,侍衛(wèi)們都走完了,一些侍女太監(jiān)也都搬著自己不多的行李,正往外逃去。
這樣的亡國景象深深刺痛著耶光的心。
他走到雷余的寢宮,燈還亮著,里面?zhèn)鱽砹藰肺柚暋?p> 他本想扭頭走開,但是終究還是推開了門。
雷余果然正在飲酒作樂,但他身旁居然還有兩個嬰兒,他的王子。
雷余見到耶光,笑道,“耶丞相來了?!?p> 這笑容很不自然。
耶光嘆了口氣,“大王,叛軍已經(jīng)打了進來?!?p> 雷余苦笑道,“難得耶丞相來一次,來,陪孤喝一杯?!彼麛[擺手,讓舞女們下去了,似乎這些舞女也本不想再留下去,她們跑的很快。
耶光一時間竟不知說些什么,他能看出雷余心中的痛苦。
雷余走到他面前,道,“丞相,你認為孤是不是一個昏君?!?p> 耶光低下頭,他什么也說不出來。
雷余繼續(xù)道,“孤,白象大王雷應(yīng)龍之孫,雷應(yīng)里之子,本想開拓萬代盛世,可為什么他們都要反我?甚至我的親娘舅,也要取我人頭?”
“孤知道,他們說孤窮兵黷武,孤出兵進攻大明,愚蠢之極,可他們不知道,大明現(xiàn)在看著強盛,但只剩下一個殼子,如果再給孤幾年,孤定會拿下大明江山?!崩子嗑谷豢蘖顺鰜恚盀槭裁??為什么他們要反?”
耶光的心像被針扎了一樣痛,他知道,雷余的祖輩都有著不世之功,他不想做一個平庸的國王,可是百姓已經(jīng)打了兩代人的仗,他們現(xiàn)在只想和平。
一將功成萬骨枯,如果能過得好,誰又想打仗呢?
雷余飲盡了酒,“可能孤的確殺伐太重,可是孤畢竟是王。他們,為何要反?”
耶光跪倒下來,他也早是淚流滿面,“大王,您別說了?!?p> 雷余將他扶起,“滿朝文武,若都是你一樣的忠臣,孤又何愁大業(yè)不成!可惜今日孤就要命喪于此了!”他已經(jīng)再也控制不住,一下跌倒在王位之上。
耶光道,“大王,臣愿同大王同死!”
雷余搖搖頭,“不,你不能死。孤是有罪的,但你不是。孤還有一個心愿未了,請丞相務(wù)必幫我。”
他將王位上的兩個襁褓中的王子抱起,道,“你可知,孤為何將這兩子取名文武?”
耶代搖搖頭。
“因為孤想做明君,不僅有祖輩那樣的武績,也要以文治國?!?p> 他又道,“可是孤今日必死,但我兒無辜,阿納龍狼子野心,定不會留他們性命,請丞相務(wù)必將此二子養(yǎng)大,至于他們以后如何,就看造化了。這里是天蠶甲的右手,你也拿著它,日后留個見證?!?p> 耶光接過王子和寶甲,王子他們還在睡夢之中,全然不知大禍臨頭。
耶光跪倒,“臣,寧死也要保王子周全?!?p> 雷余終于笑了笑,“快去吧,叛軍馬上進城,現(xiàn)在走還不會被發(fā)現(xiàn)?!?p> 耶光強掙扎站起,本想說些什么,但一看懷中的王子,卻什么也說不出了。
他又磕了三個頭,從后門奔出,他知道,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有了使命。
他逃出皇宮,卻哪里也不敢去,長時間的奔跑已經(jīng)使他氣喘吁吁,他停下來,靠在墻角。但這時,卻有兩個叛軍的士兵經(jīng)過,耶光連氣都不敢喘,只聽那士兵道。
“這雷余倒也硬氣,被博固將軍抓住,還是大罵不止?!?p> “唉,別提了,事還沒完,阿納王爺說了,不抓住那兩個逃跑的王子誰都不準回去。”
“那兩個小孩,走都不會,還能跑了?”
“據(jù)一個宮女說,他們被耶光給抱走了。王爺說了務(wù)必抓住耶光,殺了兩個王子?!?p> 兩個士兵漸漸遠去,耶光早已淚流滿面,但又強忍著不發(fā)出聲音。
他看著懷中兩個還在熟睡的王子,心中說不出的痛苦,大王已經(jīng)被擒,如今連王子也不放過。
突然,他想起一件事。
前幾日,自己的夫人剛剛產(chǎn)子,而正好也是一對男嬰。
今晚的夜,注定不平靜。
耶夫人抱著自己的兩個孩子,看著窗外,丈夫到現(xiàn)在還未回來,他知道耶光的脾氣,現(xiàn)在很有可能,他也隨著那個昏君去了。
她忍不住哭起來,卻又聽見門開了。
是耶光,夫人激動地要叫出來,但看到他懷里的孩子,她突然明白了過來。
她本就是一個聰明的女子。
“是,雷余的兒子?你帶他們來干什么?”
耶光沒有說話,將王子和寶甲推給夫人,又抱起了自己的兩個孩子。
夫人不顧剛剛生產(chǎn)后的虛弱,她死命抓住耶光,哭喊道,“你不能這樣,他們是你的骨肉,你怎么忍心,把孩子給我,給我!”
耶光甩開了夫人,根本不敢看夫人的臉。
他還是沖了出去,縱然有著萬千的不舍。
他瘋狂的奔跑,盡量不去聽身后歇斯底里的哭喊。
不同兩位王子,這兩個孩子在不停的哭喊,他們好像知道自己的命運。
耶光已經(jīng)快要被耳邊和內(nèi)心的聲音折磨瘋了,但他還是瘋狂地奔跑。
他一看見孩子的臉,內(nèi)心就像是被戳了個大洞,但他還是忍不住去看。
士兵們已經(jīng)發(fā)現(xiàn)了抱著兩個痛哭的孩子的耶光,他們已經(jīng)圍了上來。
“別放跑了雷文,雷武那兩個孽種!”“王子就在耶光手中!抓住他有重賞!”士兵在身后不停的叫喊。
耶光已經(jīng)麻木了,不只是肉體,更多的是精神。
終于,士兵圍住了他。
耶光緊緊抱住自己的兩個孩子,至少他們能死在一起。
他很驕傲,他的兒子也是忠臣。
他已經(jīng)閉上了眼。等待著士兵舉刀的手落下。
但并沒有,他只聽見士兵的倒下的聲音。
他張開眼睛,面前站著一個人。
一個高大的,額頭上有著印記的漢人。
他就這樣,只是揮了幾下手,就把那些士兵全部打倒。
耶光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切,那個人宛如一個天神,救了他們父子的命。
隨著士兵一個個倒下,那人竟然也幾乎要倒下,似乎他像是受了很重的傷,連氣都喘不勻稱,但耶光看著他的臉,更似乎他的傷受在心里。
他光是今天就看了太多傷心欲絕的人了。
耶光扶住那人,道,“恩公,恩公你怎么了?”
那人艱難地站起來,擺了擺手。
耶光道,“不知恩公姓名?!?p> 那人搖搖頭,似乎不愿再提自己的名姓一樣。
“他們是誰,為何連著兩個嬰兒也不放過?!蹦侨藛柕?。
“我是朝中丞相,他們是叛軍。”
“我剛才聽那些叛軍說,這兩個叫雷文,雷武的孩子是王子?”
耶光看了看懷中的孩子,“他們是我的……”他停頓了一下,“他們是王子?!?p> 他知道現(xiàn)在這些已經(jīng)不重要了,至少他的使命已經(jīng)完結(jié)。
“恩公,我還有一件事。”耶光跪了下來,道,“請務(wù)必帶兩位王子去一個安全的地方。他們跟著我終究是死路一條?!?p> 那人剛想說些什么,但又停住了。
自己的孽已經(jīng)太多,為何不做些善事呢?
他點了點頭。
他看見耶光笑了。
又看見耶光舉起叛軍的寶劍,放在了他自己的脖子上。
他還沒有反應(yīng)過來,血已經(jīng)噴濺了出來。
不知怎的,他看見倒下的耶光,心中比起驚訝更多的是敬佩。
這種敬佩究竟從何而來?他也不太清楚。
他抱住兩個孩子,他們已經(jīng)停止了哭鬧。
那人抬頭看了看天,天馬上就要亮了。
新的一天就要來了。
他嘆了口氣,抱緊了兩個孩子,向遠方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