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七演講
擂臺上的雷武驕傲的舉起了雙手。
觀眾們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他們希望有一個人能打敗蚩陽,但又不希望這個人是漢人。
這么多年過去了,兩族的隔閡還是這么深。
他們沉默了,經(jīng)過一百多年的漫長時光,苗族和漢族的差距竟然已經(jīng)這么大了。
擂臺下的蚩陽的腦子一片混亂。
本以為今天必勝的他,沒想到輸?shù)眠@么慘,而且還是輸在一個漢人的手下。
這讓他的支持者會怎么想,原來他們那位一直看不起漢人的領(lǐng)袖,連漢人的一擊都接不下來。
蚩癸也已經(jīng)汗流滿面,一種前所未有的不安涌上他的心頭。
多年前,當(dāng)熊立新第一次有能力在寨里有一席之地時,他只是笑了笑。
熊立新雖然有領(lǐng)袖的氣度,但比起自己這么多年的經(jīng)營,他還是太嫩了。
但現(xiàn)在不一樣了,如果這些人是他找來的,那他就有足夠撼動自己的資本。
他已經(jīng)開始怕了,甚至沒有時間看一眼兒子的傷勢,現(xiàn)在他必須去籌備。
如果他真的要動手,自己要比他更快。
蚩癸剛想離開這場羞辱的大會,但是他停住了。
他看見,熊立新正艱難的向擂臺上移動。
現(xiàn)在他的確行動艱難,只能蹭著墻壁緩緩的移動,每走一步,他就要歇好長一會兒,熊從新想要扶他一把,但卻被熊立新拒絕。
熊立新知道,自己現(xiàn)在必須站出來。
族人們已經(jīng)失去了自信,現(xiàn)在如果他再不說點什么,結(jié)果可能會更糟。
一步,一步,那通往擂臺的臺階顯得如此漫長。
但他已經(jīng)可以看到,那擂臺上的光明,只要自己站上去,就會一片光明。
他終于邁出了最后一步,他幾乎不再有力氣,但他還是強撐著走到擂臺中央,他舉起了雷武的手,宣示他的勝利。
雷武一時間竟不知如何是好,他能感受到,看臺上觀眾的不情愿。
但是,熊立新開口了。
雖然他幾乎沒有力氣,但所有人都能聽得清,好像他是在用心呼喊。
他先是用苗語說了一遍,又用漢語翻譯給徐云野他們。
“同胞們,族人們,我要宣布,這位雷武兄弟的勝利?!?p> “我知道,你們很多人不想認同這個結(jié)果,因為他是個漢人?!?p> “但你們應(yīng)該知道,這是一場選舉勇士的大會,只要他是真正的勇士,他就能站上這擂臺,一個人的英勇并非與他的種族有關(guān),而是他的意志與能力。”
“今天,我無法站上著擂臺,我也是眾多的失敗者之一,可是,同胞們,你們知道我們因何失敗嗎?”
“我們在這封閉的雨林里蝸居了一百年,與其說是與漢人劃清界限,但不如說是一種逃避,我們已經(jīng)固步自封太久了?!?p> “現(xiàn)在,漢人的文化比我們發(fā)達太多了,可是我們還是偏安一隅。今天我們輸了,輸給了漢人的武藝?!?p> “難道我們還要繼續(xù)這樣逃避下去嗎,決不能,我們應(yīng)該勇敢的邁出步子,向漢人學(xué)習(xí),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將我們的文明繼續(xù)傳播下去?!?p> 看臺上有人突然喊道,“為什么,漢人與我們有血海深仇,我們絕不向他們妥協(xié)。”他是用漢話說的,又狠狠瞪著徐云野一行,顯然他早已不滿漢人踏足他們的領(lǐng)土。
熊立新依然以他平靜的語調(diào)說道,“仇恨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只有和平兩族才能共同發(fā)展。為什么一百年前,漢人會進攻我們?只是因為我們互不理解。誠然,漢人的確有一些邪惡的人,但我們也應(yīng)該明白,漢人中的好人也是相當(dāng)多的,我去過漢人生活的地方,那里百姓安居樂業(yè),生活比我們現(xiàn)在發(fā)達很多??匆娢疫@個異族人,并沒有鄙視我,而是好酒好菜的款待我。”
“我們應(yīng)該知道,漢人中的好人很多,而我們苗人也不是個個都是正義的。如果我們還以自己狹隘的眼光去看待這個世界,那么我們只能愈加墮落下去。”
“我們已經(jīng)落下了太多,如果我們還這樣仇視本應(yīng)該是我們兄弟的漢人,那我們就一定會走向滅亡。”
熊立新本來平穩(wěn)的語調(diào)突然變得慷慨激昂起來,他心底壓抑的話終于吐了出來,這種激動甚至讓這個虛弱的人重新煥發(fā)了活力。
“兄弟們,同胞們,過去的黑暗時刻已經(jīng)結(jié)束,我們要勇敢邁出這片禁錮我們的雨林,雨林外面不是地獄,而是新的家園!”
他的話深深觸動了在場的苗族人,確實,他們已經(jīng)在這片封閉的地方待得太久了。
今天的比賽讓他們認清了一件事,安逸只會讓人落后,只有進取才是人類生存的真諦。
他們開始歡呼,不僅是為了熊立新,也為了雷武。
激昂的蘆笙樂再次響起來,這是為了勇士而響,為了自由而響,為了和平而響。
他們唱起了歡快的歌謠,今天的確是個特殊的日子。
所有的苗族同胞將在熊立新的帶領(lǐng)下開啟一個新的時代。
熊立新耗盡了全部力氣,幾乎要倒下去,但身后的雷武卻給了他一個可以支撐的肩膀。
正如他所說,漢苗兩族一直是一家人。
所有的人都發(fā)出了由衷的微笑,只有一個人笑不出來。
蚩癸的表情僵硬的像一塊鐵,他感到了前所未有的威脅。
今天的熊立新已經(jīng)抓住了在場所有族人的心,雖然他暫時無法參加競選,但只要民心在他這邊,他就始終有一天會當(dāng)上族長。
蚩陽早就跑到了父親的身邊,他看著父親的臉,知道今天的事態(tài)已經(jīng)相當(dāng)危險了。
“父親,我,我錯了?!彼拖铝怂恢辈辉傅拖碌念^。
蚩癸的表情變得無比陰暗,身為他的兒子的蚩陽,也從未見過他這樣的表情。
“回去,現(xiàn)在不是說這個的時候,我們必須動手了?!彬抗锏纳ひ粢呀?jīng)變得嘶啞,“他想奪走我們的榮耀,這是絕不可能的?!?p> 兩個人就這樣消失在了陰暗中。
不過沒有人注意他們,現(xiàn)在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熊立新身上。
這個人,將開啟新的時代。
第二天,熊大嫂又準備好了豐盛的飯菜,她的臉上始終洋溢著笑,他的丈夫昨天是那樣的光輝,即使他連一場比賽也沒有打。
熊從新笑著開了一瓶酒,“雷兄弟,昨天的那一下子,屬實讓人痛快?!彼e起酒杯,敬了雷武一杯。
雷武有些不好意思,畢竟自己也只是看不過蚩陽囂張的樣子。
正說著,熊立新從屋內(nèi)走了進來,他看上去好了很多,很難想象,他昨天幾乎站不起來。
方天成道,“熊大哥,你的傷還沒好,怎么不去休息?!?p> 熊立新笑了,他坐下來,道,“多虧了離醫(yī)生的藥,我已經(jīng)好得差不多了,昨天的事情還真是要謝謝你們?!?p> 他繼續(xù)道,“之前說了,大會結(jié)束,我就帶你們?nèi)ヒ娔俏恍M師,我們一會兒就去。”
“你的傷,不要緊?”
他拍了拍自己的胸膛,“沒事,我知道你們的事也很要緊?!?p> 于是,飯后,他們簡單準備了一下,就要出發(fā)了。
走到門外,方天成發(fā)現(xiàn)阿琪一直探頭探腦的在看。
熊立新也發(fā)現(xiàn)了她,把她叫到身邊,“怎么了,不去和阿媽玩嗎?”
“阿爸,你的傷還沒好……”阿琪一臉的擔(dān)心。
“我沒事,今天晚上就能回來,你在家要聽阿媽的話?!彼㈢鞯念^,滿臉都是疼愛。
阿琪鉆進他懷里,撒了個嬌,才戀戀不舍的走了。
徐云野看著這對父女,心中的憂愁卻不能散去。
終于,要見到那位蠱師了。
十多天的旅途究竟是要畫上句號,還是才剛剛開始?
這一切都還是個未知數(shù)。
蠱師的家住在離苗寨很遠的地方,這里幾乎沒有人煙,光是到這里就花了整整半天時間。
這里完全沒有其他人,很難想象那位蠱師是怎樣在這里生活的。
到處都是破敗的景象,枯死的樹木垂下它干枯的樹枝,與渾濁的泥水混在一起,遠處不時傳來烏鴉的叫聲,瘆人得很。到處都是殘缺不全的墓碑,與古老而神秘的巨大木制圖騰組合在一起,刺激著人的神經(jīng)。
方天成問道,“這位蠱師,真的住在這里?”
熊立新道,“是的,我也曾勸她搬進寨里,可是她不聽?!?p> “那你又是怎么認識她的?”
“一次打獵,偶然遇見的,剛開始可把我嚇了一跳,后來交談了一些,才知道她也是我們苗寨的,只是大家都怕她的蠱,她才搬到這種地方。”
蠱術(shù),終究還是邪術(shù),即使是苗族人也會害怕。
終于,在一個小木樓前,眾人停了下來。
熊立新道,“到了,我先去和她打個招呼?!?p> 他一步步走上樓梯,每上一步,木制的樓梯都會嘎吱作響。
他敲響了門,半天才有人開。
從里面鉆出一個老年婦女的臉,她的臉干癟的不想樣子,沒有一點血色,眼窩深深的凹陷進去,戴著苗族傳統(tǒng)的首飾。
她看著熊立新,用幽靈一樣的聲音不知說著什么,熊立新不停的解釋,老婦又看看門外的人,終于點頭,打開了門。
熊立新回頭對眾人道,“可以進來了?!?p> 方天成等人踏進了老婦的門,卻立刻被眼前的場景驚住了,到處都是瓶瓶罐罐,里面用某種不知名的液體泡著各種各樣的毒蟲,室內(nèi)的窗臺上還擺滿了一些奇形怪狀的植物,其中一顆像一根紫色的蠕蟲,只是開著紫色花朵,讓人不寒而栗。
老婦坐了下來,道,“熊家的小子,你帶這些漢人來,到底是為了什么?”
熊立新恭敬的道,“老媽媽,這些是我的朋友,想問一些蠱的問題?!?p> 老婦道,“好吧,這么些年,也只有你每年還來看我這個老婆子,我答應(yīng)你?!?p> 徐云野解下身后背著的罐子,遞給了老婦。
老婦打開罐子,看了一眼,她長大了嘴,露出一嘴殘缺不全的牙。
方天成的心不停的跳,究竟她會說出什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