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個人說笑一陣，魏安歌的心里，惦記著陌暖離和陌桑，便要借口溜走，剛抬腳要走，忽然又想起什么，回頭問道：
“方才我看見，您跟前有個丫頭，似乎在哭？”
“爺爺，是發(fā)生什么事了么？”
聽她乍然問起來，管家驚了驚，暗暗感嘆她眼尖，卻神色如常，依舊隨和道：“丫頭做錯了事，我斥責(zé)幾聲，不是什么大事。”
“噢。”
魏安歌隨意應(yīng)了一聲，便轉(zhuǎn)身離開。
見她走開，魏無因百無聊賴，亦客氣了兩句，便朝自己的廂房行去，唯獨剩下蔡襄一人，老老實實地，跟著管家去庖廚領(lǐng)差事。
一路上，老管家借著嘮嗑，將他的祖籍、家人等都問了個遍，又問他會什么，什么最精，何處最厭，短短一通話，把人聊了個透透徹徹。
見管家為人親切和善，蔡襄也都照實回答，唯獨曾經(jīng)在大內(nèi)掌廚一節(jié)，怕節(jié)外生枝，故隱瞞了下來。
待到庖廚后……
管家親自安排妥當(dāng)，又好生叮囑一番，讓幾個下手好生“幫襯”，才放心離去，看著身旁的幾個人，蔡襄嘆口氣，心知防備他。
“也罷！”
他笑著搖搖頭。
環(huán)顧四周，見菜品魚肉應(yīng)有盡有，當(dāng)即挽起袖子，一聲吩咐小廝拉火箱，操起小骨尖刀，拿在手里掂了掂，還算順手，手指往瓷水缸里輕點而過。
缸中水紋未動，一條鮮魚便被他鉗在了手上。
正要提刀動作，身旁的小廝，忽然微躬腰身，請示道：
“庖廚的一切事務(wù)，皆有分工，您既要做魚，單是負責(zé)去鱗、解剖、剔骨、旋肉、擺裝的，便有五人，可要立即傳喚？”
蔡襄毫看也不看，毫不猶豫道：“不必。”
“我做東西，向來不用旁人，技藝不足，平白地糟蹋好東西。”
話剛落音，他眼神一轉(zhuǎn)，又問他：
“既然是庖廚的下手，便應(yīng)當(dāng)時時刻刻，專等在下廚里候事，如何還要現(xiàn)場傳喚？若是主子要得急，下手又未至，豈不是誤事？”
“這……”
被這么一問，那小廝愣了愣。
今日新人到來，管家只說是“大廚”，要他們好生照看，卻沒說怎么個照看法。
按照以往的規(guī)矩，照例是要難他一番，一來試試身手，二來好叫他知道厲害，心中忌憚。
方才見他自信昂然的樣子，在場的人更加不滿，個個擠眉弄眼，都鐵心要叫他吃點苦頭，可誰都不愿出頭，這說話的小子，便想賣乖討巧，博大家伙開心。
卻沒想，正撞在了胳膊肘上。
正為難時，小廝的腦筋一轉(zhuǎn)，立即滿臉堆笑道：
“您新來乍到，恐怕不知……”
他頓了頓，才又道：
“咱陌府的主子，個個都是活菩薩，向來體恤下人，念我們素日辛苦，每月特賞了恩沐日，不巧便是今日?！?p> 說完，小廝抬起頭笑看著他，等待他吃癟出丑。
蔡襄聽完，呵呵笑了兩聲，不再往下追問，提起尖刀便道：“既然這樣，你們便歇息去，我這里不用別人?！?p> 話剛落音……
當(dāng)場的人面面相覷，驚異的目光中，夾雜著疑惑與嘲諷，小廝神情得意，故意再三確認。
“今日府上有好幾百樣菜，您一個人做？”
蔡襄不回答他的話，淡淡道：“府上有多少位主子？”
“呃……”
小廝抬起頭來，迅速覷了他一眼，囁嚅道：
“算上客人，總共四位。”
蔡襄的緊鎖著眉頭，頓時沉下臉，腦海里念頭一閃而過，胸有成竹道：“知道了，你們下去吧，那做兩百道，可夠了？”
“夠倒是夠?！?p> 不等小廝說完，另外一個年紀稍大的人，上前搶先道：“不知何時開飯？咱們也好提前傳喚，叫上頭伺候的人預(yù)備?！?p> 蔡襄放眼看看天外，冬季天日短，此刻已經(jīng)是酉時中，薄暮將至，即便再晚，戌時也得鐘鳴。
他冷眼朝面前掃過，面無表情道：“半個時辰?！?p> “半……半個時辰？”
面前的人不敢相信，生怕自己聽錯。
“半個時辰，兩百道菜，不重樣，屆時你來取便是?！彼钢阮^說話的小廝道，“你，留下來拉風(fēng)箱。”
小廝呆愣了半晌，連忙答應(yīng)幾個“是”，便不敢再多嘴，眼看著在場的一群人，擠眉弄眼地，陸陸續(xù)續(xù)退出來，臨走時還不斷好奇地，回頭張望。
“真是聒噪。”
待人全都離開，蔡襄一把將房門插緊，才走到砧板前，氣定神閑，不慌不躁地提起刀子。
只見他的動作如影，各類菜刀自由揮灑，切換自如，砧板聲聲陣陣，面前的各色盤盞，流水般盛滿，看得小廝目瞪口呆，手上的動作幾乎停滯。
蔡襄瞥了他一眼，沉聲道：
“火候不夠，用勁拉?！?p> “哦……好……”
小廝木訥地點點頭，加快了手上的動作，當(dāng)真沒命地拉起來，耳邊傳來嘶啦嘶啦的炒菜聲，伴隨著陣陣濃烈的噴香，令他不住地咽口水。
半個時辰后。
“好了，辛苦你?！?p> 聽得吩咐，小廝才停下來，渾身大汗淋淋，手臂傳來陣陣酸麻，而鼻孔里涌入的香味，更使得他的胃翻江倒海。
“吶，吃吧。”
看得他的饞樣，蔡襄不覺好笑，伸手擰下一只雞腿遞給他，小廝先是一愣，將手胡亂在衣衫上抹了兩把，抓過便狼吞虎咽地吃起來。
“唔……”
“嗷……嗷師……”
他一邊啃一邊含糊不清道。
蔡襄盯著光腦袋，佛笑著看他，待他三兩下舔干凈手指，才問道：“小子，叫什么名字？”
“福滿?！?p> 小廝如同幼孩般，吮吸著手指。
“福滿”，蔡襄重復(fù)了一遍，點點頭道，“好名字。”
“幾歲了？”
“回大師傅，虛歲十四。”
嗅到契機，福滿伶俐地騰起身來，強忍住案上的陣陣噴香，用水洗凈手，鄭重地跪在蔡襄面前，重重磕了三個響頭。
“福滿自幼爹爹早逝，娘將我拉扯大，取這個名字，希望我得一生的好福氣！”
說完，他又“咚咚咚”往地上碰了三個響頭。
“望大師傅憐憫，收下我這個徒弟，從此我為師父鞍前馬后，您做菜我勤墩，您洗澡我添水，您吃飯我拿筷，您生病我伺候，您如廁我……”
他一口氣說到這里，卻猛然哽咽住，說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