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暢鎮(zhèn)，大轉盤路口。
這是南暢曾經(jīng)通向中州城區(qū)的唯一官道，幾十年下來看起來破舊而時有坑洼，倒是轉盤中間近些年新種了些花草，看起來還有那么一些生機。南側是通往南暢的路，東西兩側則是通向不同鄉(xiāng)的鄉(xiāng)鎮(zhèn)道路。
路口東側旁邊有一排民房和一幢三層高的“辰光大廈”，已經(jīng)是至少十五年前的建筑，側面還殘留著曾經(jīng)布滿爬藤的痕跡。
這排民房多有二層，在多年前已經(jīng)被改造，一層被用來開作店面，只留了背后一扇門和極小的空間通往樓上，只留二樓作為民居。由于此處是過去南暢通城的必經(jīng)通道，這里就多有小餐館、小旅館、按摩房、小超市等小店經(jīng)營。
辰欣旅館的住宿價格一向便宜，五十一晚，但是房間設備環(huán)境也從來沒好過，如果真的要計較的話，甚至還不如那些直接拉到家里住的所謂“民宿”。
但是由于旅館直接面朝著大轉盤路口，再加上一塊還算比較醒目的老招牌“辰欣旅館過夜吃飯”，這個小旅館從來都不缺來客。
老板正坐在前臺，他搞了張能前后搖的藤椅，窩在里面悠閑地看著手機。
樓上劣質木板響了，踏踏踏踏下來一個瘦子，穿著拖鞋，走到前臺，往桌上放了幾張錢：“老板，這幾天的房錢還有介紹費?！?p> 老板看到錢才直起身子，放下手機，拿著錢點了點，一邊說道：“你這生意時好時壞啊。我看你天天也不做什么，能掙到錢嗎？”
瘦子說：“不能掙錢的生意誰做。你還別小瞧我，我掙得肯定比你多，何況你不也天天就躺在門口收收錢嗎?！?p> 老板笑了，露出一嘴黃牙：“小子，別小瞧開旅館，沒有你想的那么簡單，要是天下有躺著就能賺錢的好事，誰不想做。順便問問，你那生意是做什么的，要賺錢我也去做了?！?p> “說了你也不懂。”瘦子嘟囔了一句，轉身準備出門吃飯，撂下一句，“修真，你知道嗎？”
“修真…”老板呵呵一樂，繼續(xù)躺下，“修指甲我倒知道，什么修真我還從來沒聽說過?！?p> 這一幕被坐在門外不遠處的路邊的林軒盡收眼底。他挑選了一個位置，坐在路牙子上，手里端了一份盒飯，掩飾成一個正坐在路邊吃飯的異鄉(xiāng)人。因為旁邊正好停了一輛三輪電瓶車，擋住了他半個人，在有遮掩的情況下就可以肆無忌憚地打量旅館的情況。只是因為路上時常有大客車、貨車之類經(jīng)過，會變得很嘈雜，然而自從上次服用修行丹藥之后，林軒的感官能力得到了明顯可以察覺到的提高，凝神細聽，即便隔了數(shù)米遠，也如在耳畔。
林軒站起身，稍微走開一些，把吃了一半的廉價盒飯扔掉，然后走到一處人煙較少的地方，撥通了宋清的電話。
“我有一個想法…”
對于旅店老板來說，這實在是平淡無奇的一天。
他看店的時候，他娘子會做了飯送飯盒過來，之后順路去接小孩放學，所以晚飯老板一向吃的很早。有的時候他會晚上出去轉轉，反正樓下前臺貼了字條“住宿打電話xxx”，打發(fā)一下無聊的時間，近年來流行在露天的地方跳舞，附近隔壁街的一處空地上就每天都有人去，去看看一幫娘們扭扭屁股也是不錯的選擇。
但是最近卻不行，老板想起這個就有些郁悶，從上個月起住進來一個瘦子，說是來南暢做生意，他在外小有名氣，常常會有人來找他，讓老板幫忙傳個話，為此他加了二十塊錢一天的房費。
只是傳個話而已，看老娘們看一年也不會有人給你一分錢。老板這樣想著，何樂而不為呢，于是就應承了下來；只不過時間一久，他呆的膩了，才有點后悔：早知道當初應該再多要一點的——這種外鄉(xiāng)人四處做生意，沒有根的，行事多半狠辣，搞不好還有些坑騙之舉，多要點錢才是應該呢，老板憑借著多年的經(jīng)營經(jīng)驗如此想著——但是就算坑騙，也算不到他頭上，只要按時收錢就好了。
只要自己不要被騙了就行了，其他有誰被騙或者沒有被騙，都是完全無所謂的事情。老板自以為江湖經(jīng)驗老道，怎么樣也不會被這些小毛孩擺一道。
這么想著，天已經(jīng)黑下來了，正無聊，店里進來一男一女，男的還背著一個粉紅色的包，兩人都很年輕，看上去都有些緊張，男的走上前來說：“老板，有空房嗎，住一晚上?！?p> 老板看了看男的，又盯著女的看了兩眼，心道這一對雛兒跑來開房了，便說道：“五十一晚上，我給你們挑一件干凈一點的?！?p> 那男的便忙道：“謝謝老板?！迸脑谝慌圆蛔髀晠s稍有些臉紅。
老板露出黃牙笑了：“客氣，誰沒年輕過呢，先交一百押金，再交五十房費，我?guī)銈兩蠘恰！?p> 那年輕男的忙不迭掏出一百五十塊給老板。
雛兒果然是雛兒，房間都不看就給錢了。老板心想。不過也是，都到這個份上了，哪有男人不心急呢？
“順便問一句，老板，你外面牌子上寫的過夜吃飯，這邊有飯吃嗎？”男的上樓的時候問。
“隔壁芳華飯店。報住宿的能便宜一點。這邊沒飯。”老板說，拿了鑰匙走在前面。
上樓挑了一間還算干凈的房間，又吩咐了幾句，比如不能損壞物品，床單洗不掉要換，從押金里扣五十塊等等。那個年輕男人一直唯唯諾諾，老板說完之后就下樓了，走到柜臺里繼續(xù)躺著，嘟囔了一句：“這種人也能搞到這么水嫩的貨色，看來真的是老了，現(xiàn)在什么情況已經(jīng)看不懂了?！?p> 過了一會兒，那個年輕男人下樓了，走到柜臺，說道：“老板…你這有沒有搞修真什么的，我有個叫何文祥的同學說你這里可以找他，我跟他約好的?！?p> “何文祥…”老板說，“不認識，你等等?！?p> 他拿起手機撥了個電話，沒片刻就接通了：“喂，說是找一個叫何文祥的人。嗯，嗯，嗯?！睊炝穗娫?。
“說是晚上九點，約在文潤街蘭亭咖啡館樓下見面?！崩习宸畔码娫捀贻p男人說。
“是何文祥接的嗎？”男人忙問。
“多的別問，我也不知道?！崩习逭f，“反正，九點，蘭亭咖啡館樓下?！?p> 男人哦了一聲，上了樓。
過了才幾分鐘又下樓，說要求換房間，因為床板后面看到一只蟑螂。
他媽事情真多。老板腹誹道，上了樓，指了幾間房間說道：“就這幾間空房了，你自己隨便挑一間，挑好之后再不能換了。”
男人又是一陣唯唯諾諾。
老板一邊下樓一邊不爽地罵道：“他媽沒事看床板干什么玩意兒，你是干女人還是干床板？狗崽子?！?p> 開旅館實在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因為你總能時常遇到一會兒這個一會兒那個的蠢貨旅客，這么多年了，真是心累。老板躺在藤椅上，如是想著，發(fā)出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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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風溫熱，傳來四方響動，卻更顯安靜。
“你說，要是一會兒像鴻門宴一樣，不肯拿錢，直接沖出二十余個刀斧手把我直接拿下了怎么辦？”
“應該不會吧？”
“開玩笑的，到時候那個人就交給你了?！?p> “嗯?！?p> 林軒從黑暗的陰影中走了出去，稍微平了平領口，朝著寂靜無人的文潤街走去。
這里本是南暢縣中心區(qū)的邊緣，路上開了幾家店，白天還算熱鬧，但是南暢不比中州，夜里一過七八點大店小店都要關門，居民也大多不出門了，連路上的街燈好些都不開，整個縣城就變成了一座暗城。
文潤街也不在例外，這里開的最晚的店就是蘭亭咖啡館，但是也到八點半就打烊了，不過之后還有人在里面打掃衛(wèi)生整理，一直到九點多，店里只亮一盞小燈。
路燈昏暗的幾乎看不見人臉，林軒站在蘭亭咖啡館樓下靠近那鐵樓梯旁的微弱燈光中，影子如鬼魅般極長。
夜風中升騰著的若有若無的熱氣如同起霧一般，讓本就不佳的視線變得更差了。偶有如鴉一般的鳥嘶鳴一兩聲。
林軒只覺得已經(jīng)等了許久，才有一個人影從遠處的模糊中走近。
“林軒！”那聲音又驚又喜，忙向此處來，走近時才看到正是何文祥，他稍微壓低了點聲音，但激動溢于言表，“你真的來了?！?p> “錢帶了嗎？帶了嗎？”何文祥忙摸出一個包裹，“買吧，把它買下來，我只要再賣五份，就可以走了，林軒，你一定要幫我！”
說完，何文祥又突然神經(jīng)質地不說話了，只是睜大眼睛看著林軒。
“你不要急，不要急?！绷周幦绱税矒岬?，一邊用余光掃視著彌漫著霧氣的陰影角落。
在哪里…在哪里？！
“你手上拿的這個到底是什么？”林軒問道。
“修真，你知道修真嗎林軒？”何文祥一聽到這個問題，又快速地說了起來，舉著那個包裹，說道，“這是修行符陣，你知道什么意思嗎？就是能讓你變厲害的東西，用了它，你可以誰都不怕，因為你可以打敗任何人，打敗你討厭的不喜歡的那些人，讓他們被你踩在腳下…”
林軒沉默了一會兒，說道：“既然如此，為什么你自己不用呢？”
何文祥一愣，說不出話。
“因為你大概見過有人使用它，會變成什么樣子對吧，精力旺盛、亢奮、不想睡覺，他會變得多話，激情四射，體力、爆發(fā)力提高了一個檔次，無論是跑還是跳都遠超常人…就像變了一個人一樣?！?p> “林軒你…”
“但是你一定也見過，再過了兩三天之后，這個人會變得萎靡，臉上會突然起斑點，臉色也變得蒼白，眼神就像是失去了靈魂一樣空洞。脾氣開始變得暴躁，失去了耐心，暴力傾向開始升級。這樣的情況一直到他再次使用你所謂的修行符陣后，才會得到暫時的緩解…”
“林軒我求求你，別說了，別再說了！這里…”
“因為你一定見過，所以你根本就不敢碰這個東西，你知道它是什么東西…”
“林軒，這里，這里有…”
“但是最后你還是把它賣給了其他無辜的人?！绷周幷f，“你真的不該這么做的。”
“我求你別再說下去了，這里有…”
林軒從口袋里掏出了一部手機，然后撥下了一個電話。
那一瞬間，寂靜的夜空里在某處突然響起了微弱的手機鈴聲。
林軒把目光移向了還亮著微弱燈光的二樓的蘭亭咖啡館。
幾乎就在同時，黑暗中已有人影動了，那靠著外墻從一樓走上去的鐵樓梯一陣“噔噔噔”的腳步聲，剎那之間，門已被“砰”地踢開，那黑影閃身進去，幾乎就在下一刻就傳來器物的巨大響動，在這樣的寂靜的夜里顯得格外刺耳，但也只是片刻而已，片刻之后就再度陷入了習以為常的沉寂。
那手機鈴聲，也不再響了。
林軒扔下何文祥，沿著鐵樓梯上了二樓，進門循著動靜穿過黯淡的大廳，進到右手邊的整理室中，宋清正站在門內，地上一片凌亂，旁邊一個男子已躺倒在地，昏迷不醒。
“怎么樣，沒受傷吧？”林軒問道。
宋清搖搖頭：“這個人好像不太會修真，我用石穿之力一下就把他打暈了?！?p> “不會修真？”林軒有些疑惑，“不會吧…何文祥…”
說著他轉身就跑了出去，宋清看了一眼躺倒在地上的男人，然后也跟著林軒走了出去。
何文祥還站在原地，看著出現(xiàn)在面前的一男一女，露出不可思議地神色：“林軒，你…”
“別多說了，這旁邊還有沒有人？”林軒靠近何文祥壓低聲音問道。
“沒有了…”
“那就趕緊走！今晚就離開南暢?！?p> 何文祥站在原地，低著頭，卻一步也不動。林軒剛邁出去兩步又停住，轉頭看著他。
何文祥聲音苦澀：“我恐怕…走不了了?！?p> “為什么？跟著你的人我們已經(jīng)解決了！你不想回學校嗎？”
“我比誰都想回去…我在這里，天天吃著土豆、白菜，手機被收了，和一群人一起被關在房間里不許外出，上午和下午還有晚上，一天三次‘培訓’，還經(jīng)常挨打…”說著說著，何文祥已經(jīng)哽咽了，“這里真的不是人過的日子…”
“那你為什么…”
“我走不了的。出來之前被他們種了符印?！焙挝南橄崎_衣服，在他的小腹左上處，有一道黑色的印記，“這個東西，只有我按時回去才能解開?！?p> “這個是什么？”林軒看了看宋清。
宋清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知道。
“我聽他們說過，以前有人在出去做市場的時候，強行跑掉了，連夜坐車離開了，結果第二天就開始嘔吐，之后直接就昏迷了，被送到醫(yī)院搶救了一周才撿回一條命，但是醒來之后直接失憶了，什么都想不起來?！焙挝南檎f，“我不想變成這樣?。≡诶锩骐m然難熬，但是只要我做滿了十個市場，就可以出來，林軒，你要是真的想幫我，就湊錢來幫我出去，這些錢出去之后我一定會還…不，一定會雙倍還你，我保證！”
“你所說的做市場，應該就是賣符陣的意思吧?？墒悄阍趺粗蕾u出去十份，他們就一定會放你出來？還有，你到底是怎么進去的？”林軒問道。
“一定會放的。這個我親眼見過一個，做滿十個之后要求離開的，主管就讓他走了。走了之后，主管就會帶著我們立馬換一個新的‘驛站’。當然了，也有人做滿十個之后覺得這個東西可以賺錢，就留下來變成了新的主管…”何文祥說道，“至于我…唉…”
何文祥的聲音又變得苦澀：“收到招聘廣告說有做銷售的，工資很高，要到南暢面試，誰知道一去就再也出不來了。我周圍的好多人都跟我一樣。一開始大家都很抗拒，他們就打，關著不讓出去，每天都培訓，到后來就麻木了，開始聽他們的做市場，也有人從頭到尾就想著逃出去的，命都不要的那種，有逃走的，然后我們就又要換‘驛站’，但是我沒有那種勇氣。”
“你先別急，讓我來想想還有什么可能性…一定有某種方法…”林軒站在黑暗的街道上，陷入了沉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