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破鎖
夜,十點,微醉,林軒游走在商貿街上,人群已經逐漸稀疏散去。
繁華讓人迷醉,而繁華褪去只是徒增感傷。
中州在這一刻陌生了起來,盡管往日也并非多么熟悉。它像一片巨大的海,身處其中能感受到自己隨浪涌而浮動。
電話響了起來:“喂,你在哪里?”白燕楨的聲音。
“我在商貿天街?!鄙晕⑶逍岩恍?。
“那正好,來飛嶺大廈,獵物進網了。我先盯著,你隨后到了與我會合?!?p> 林軒揉了揉臉,將本就不濃的酒意又驅散了一些。距離很近,不到兩公里。林軒決定跑過去,他感覺到他的心跳變得清晰了起來,有力的讓人不安,不知道是因為緊張抑或是興奮。
進入飛嶺大廈,視野里不見人影。林軒向里走著,一直到B座樓下,路邊一輛熄火的車車窗突然搖了下來。
“上車?!卑籽鄻E說道。
林軒進了副駕駛,白燕楨說:“聽說你們晚上辦公室聚餐?喝酒了?”
“一點點啤酒,問題不大。”
“其實最好你還是回去?!卑籽鄻E猶豫了一下,說道,“不過確實,問題應該不大。”
林軒沒有回答,從漆黑的車內向外看。
“人在里面。這是肯定的,如果出去還會再觸發(fā)到‘蛛網’,但是沒有上樓。B座的電梯一直停在一樓。也許去了A座,不過以前他從來沒去過,可能性也不是太高。我只有一個人,盯不到兩邊,所以暫時沒去看?!?p> “他這樣子來去不會被監(jiān)控拍到嗎?”
“之前巡差查過,但是沒查到。說明他并不坐電梯直接到某個樓層,而且不是一上樓就行動的?!?p> “那么,消防樓梯呢?”
“你看,消防樓梯就在底樓的頂頭,那扇大門。平時一直是關著的,我試過,門很重,不是隨隨便便能走進去的,目前還沒有人進去過。當然了,有可能是電梯隨便按一個樓層,再走樓梯?!?p> “修真之人,可能會飛嗎?”林軒突然問道。
“飛?”白燕楨愕然,“身無所待,御風而行,那是列子的境界,能達到,幾乎與謫仙人無異了。目前還沒聽說過,想來一般人是不用考慮這個可能性的?!?p> “那待會我們怎么辦?”
“很簡單。只要有人上去,就跟。上另一部電梯,選和他相近的樓層,然后去消防樓梯里聽腳步。如果聽到關門聲音或者沒有在消防樓梯里走的,多半不是,可以再去那個樓層確認一下,然后再下來。如果發(fā)現情況,及時聯系,注意隱蔽。這個工作量不會很大,晚上了,上樓的人不會多。”
兩人一直在汽車里等候,又陸陸續(xù)續(xù)地談了一些瑣碎的事情,一直到十二點即將到來,也沒有一個人進入大樓。林軒的興奮和緊張逐漸被消磨,到了此刻,已是有了一些困意。又過了不知道多少時候,林軒已經閉上眼睛在靜修的時候,突然聽到白燕楨說:“來了一個。”林軒猛然睜開雙眼,逐漸累積起來的睡意被一下子全部沖走,只見左手邊一道黑影從暗處走過。
走到樓中才能看到具體樣貌,只見是一個有些瘦的年輕男人就走進了B座,白燕楨拿起捆仙索,放在口袋里:“東西不要忘記帶。我先上去?!比缓缶屯崎_了車門,慢慢向里走去。
只見那男子先進了電梯,然后白燕楨才走近,按下了電梯,沒一會兒便消失在視野里了。
單獨坐在車里的林軒有些不知所措。手邊的抽屜里還放著剩下的捆仙索和幾張不知道作用的符紙,看了一眼時間,已經十二點半了。如果再來一個人的話我只能單獨行動了。林軒緊張地想著。
就在這時,又有一個中年提著公文包戴著眼鏡的男人出現在了視野里,走近了B座大樓。
這…要不要跟?無疑是要的,但是第一次參與行動的林軒又獨身一人此刻就像是被定住了一樣,無法動彈,握著捆仙索的手死死捏著,盯著那個徑直向樓里走去的那個男人。
怕什么,看樣子不過只是一個晚上加班下班回家的,跟就是了。林軒一咬牙,就推開車門,朝樓里走去。
林軒故意放慢腳步,拿出手機,視線卻一直看著另一頭,只見男人很快按了電梯上去了。他才快步走到電梯口,按下另一個電梯的按鈕。
那部已經上去的電梯停在了15樓。
林軒進入電梯,按下了16樓的樓層。確保在對方走出電梯的時候,自己這邊電梯仍在向上,看不出停留在哪一層樓。
當電梯開門的時候,眼前一片漆黑。安靜的夜晚,已是快十一點,這一層樓沒有一家亮燈。
也不知道白大哥那邊怎么樣了,如果不是的話他應該準備要下去了吧。
電梯的門關上了。
一旁的消防樓梯卻傳來腳步聲。不重,但是很近,不,是極近,幾乎開門便能看到。
林軒一下子僵在原地,他想快速躍到走廊背后的陰影之后,以不要和對方打個照面,但是他的腳下像生了膠水一樣,怎么挪也挪不動,甚至連轉身的動作都無法做出來。
這個人,應該就是傳說中的“變態(tài)狂魔”了,還是一個修真者,實力遠在自己之上。
林軒感覺到自己后頸處冷汗滴落到背上,極其難受。
然而那半遮掩著的沉重的消防通道大門并沒有打開,那故意放輕的腳步聲繼續(xù)向上走去了。
林軒凝神去聽,過了大約十幾秒,只聽一聲沉重而粗厚的聲音,門被拉開了。
是17層。
林軒轉身,側身鉆過大門,走進樓道,然后以細微到自己都幾乎聽不見的腳步緩緩向樓上走去,他走的極慢,因為緊張,甚至有幾次差點憑空踏空摔倒,不過仍然就這樣走到了17層。大門被打開過,此時半掩著。
他站在那門背后,仔細去聽,卻什么都沒有聽到。但應該就是在這一層,不會錯的。
林軒稍微探出身子向外看去,對著電梯的那戶門口并沒有人。應該是在更里側的幾戶中的一戶。
確認門口沒人,林軒才敢走出大門,繼續(xù)往里緩緩挪步,走到走道旁,他停在墻壁之后,遮掩住自己,仍然沒有聽見動靜。這時候他突然想,要是這個時候有誰深夜回家,看到自己這副模樣,恐怕肯定會認為自己才是那個變態(tài)狂魔吧。這樣一想,就覺得確實如此,又有些好笑了,也令他稍微放松了一點,探著身子,向走道內看去。
一道黑影站在1704門口。那個位置雖然在黑暗中模糊不清,但是由于之前走訪過,林軒非??隙?,就是那個位置。又來一次嗎?
突然間,赤紅色的光芒亮了起來,一下子將那團黑影周圍映亮一小塊。
那是火行的符文,在一片漆黑中格外顯眼,它在大門中間的位置映亮著,符文的紋理如同火蛇一般游走。站在門面前的,正是那個中年的拿著手提包的男子,那符文的亮光映出了他的身形,那微弱的火光讓他的眼鏡在林軒看來反光成一片彤紅,猶如血色。
男人的手掌按在門上,林軒知道,這扇門的鎖芯正在如他所愿地無聲燃燒。
這個時候林軒才猛然想起來,要通知白燕楨!
他把身體縮回去,用一只手臂做遮擋,以避免屏幕的光亮暴露自己,同時拿出手機,準備發(fā)消息告訴白燕楨。而就在他消息剛剛編輯到一半的時候,走道里的光亮突然消失了,傳來一個冰冷清晰的聲音:“第六次了,該罷手了吧?”
那是白燕楨的聲音。
林軒猛然向里看去,只見一道黑影突然暴起,一道紅色的光芒突然映亮了漆黑無光的走道。另一邊,白燕楨面色肅然,身形一閃已然躲過了對方以火行附加的橫向一掌,沉聲但并不高地說道:“九州修真委員會,放棄抵抗,無條件服從!”
“什么?”傳來另一個男人的聲音。
白燕楨眼見對方并未對警告有反應,已是當即用右手雙指從外套內側夾出一張符紙,剎那間,他的雙指上流淌過一團火色,那符紙便即燃燒了起來,白燕楨雙指將這已點燃的符紙向對方甩去,一時間,那燃燒的符紙顯現出翠綠之色來,從那綠色之中竟然凌空瘋長出幾道細長的藤蔓,向著那個中年男人包裹而去!
男人稍一遲疑,然后向后閃退,但僅僅就是這片刻的遲疑,其右手手腕已經被藤蔓纏住,那幾道藤蔓束住其右手手腕,還在沿著他的手臂一刻不停地生長,此勢似乎要將他整個人覆住才能停止。
男人猛揮手臂,想要把這藤蔓甩下來,然而就這樣的瞬息之間那藤蔓已經捆住了他的整個右手臂,然后繼續(xù)向著他的脖子蔓延。眼見脖頸處受到威脅,中年男子左手扔下公文包,往纏滿藤蔓的右手臂上一蓋,那堅韌的藤蔓一軟,隨后便是燃燒起來,那火焰燃燒的極其迅速,赤紅色的光芒瞬間席卷了他整個右手臂,連著藤蔓帶著一只衣袖全部燒了個干凈,但是那手臂卻是毫發(fā)無損。
“你到底是什么人?”那中年男子又驚又怒,問道。
“哈?”白燕楨冷笑,“這話不應該是我來問你嗎,深更半夜,燒人門鎖,立刻放棄抵抗,跟我回委員會把這件事解釋清楚,否則,捆仙繩伺候了。”
那男人沉默不語,手臂的火焰逐漸消失,在余亮中,他的臉漲的通紅,眼鏡背后,看不出他的眼神。
白燕楨已經掏出了捆仙繩。
看到愣神的林軒也反應了過來,從口袋中拿出了捆仙繩。似乎感受到了不遠處散發(fā)出來的行力,那捆仙繩在林軒的手中散發(fā)出一種奇異的溫度,忽冷忽熱。
而就在他準備沖上去和白燕楨兩面包夾的時候,1704室的門突然被推開了。
小女孩驀然打開了門,看到門口站的兩個人,愣了片刻,然后一下子撲到中年男子的身邊:“爸爸!爸爸回來了!”
這一刻,白燕楨和林軒都愣住了,怔在原地。
那中年男人俯下身去,用他那衣袖燒盡已是赤裸的右手臂將小女孩抱了起來,一言不發(fā)。
那小女孩用細嫩的小臉去蹭她父親的胡須,又因為癢而咯咯笑了起來。之后,她說:“爸爸,你怎么哭了呀?!?p> 在極其黯淡下,面對面站著的白燕楨這才看到,此刻,中年男人的臉上,已布滿淚水。
“沒事…”那個男人哽咽著說,“爸爸只是…有些累了?!?p> ****
半個小時后,小區(qū)里的健身器材旁。
男人倚靠在大樹旁邊,點燃了一支煙,那沒有衣袖遮擋的右手讓他顯得有些滑稽,但他臉上卻沒有一絲一毫的窘迫,只有無限深沉的頹然。
“我叫李杰。一年以前離婚的。如你們所見,孩子跟著她母親。”
“徐玉不讓你和孩子見面?”白燕楨站在一旁的雙杠中間,雙手手肘撐著,說道,“可是法律規(guī)定了即便沒有撫養(yǎng)權,也有探視權,這是無條件的?!?p> “是啊。法律是這么規(guī)定的?!崩罱苷f道,“然而每次見面,徐玉幾乎只讓我遠遠地看幾眼,連話都不讓孩子說,這算是什么呢?”
“你可以去起訴她要求她依法履行探視權?!卑籽鄻E說。
“沒有用的,你們不明白她的性格,越是這樣做,她只會越讓你見不到。強制執(zhí)行一次,但是不能強制執(zhí)行一輩子。法律上的事情我有了解,但是很多現實情況下,真的沒有辦法?!?p> “所以你去燒了她家的鎖芯?這算是一種報復,還是一種警告?”
“都不是?!蹦腥似鄾龅匦α诵?,“孩子從小我?guī)У亩?。她有個習慣,就是睡得很早,經常晚上七點多就睡了,但是一到十二點多容易醒,醒來自己玩?zhèn)€一兩個小時繼續(xù)睡。以前被她這個習慣搞得不堪其擾,直到后來見不到了,才想著,能不能夜里偷偷見她呢,十二點過去的話她肯定醒著,一定是醒著的?!?p> “但是到了門口才發(fā)現,我沒有膽量進去?!蹦腥苏f,“那扇門就像是一條跨不過去的河一樣,即便我能把鎖燒掉,哪怕它根本沒有鎖,我也進不去?!?p> 白燕楨點點頭:“被知道的話,你會很麻煩。私闖民宅。其次,修真公約第四條,修真者不能將修真之力用于普通人身上,這也是我們會找上你的原因。”
“鎖芯是我燒的。一時沖動。后來出于害怕,想做點蒙混視線的事情,又燒了幾家,其他什么也沒有做。他們的損失,我愿意賠償?!?p> 林軒有些遲疑地問:“那你這次過來…”
“說來可笑?!崩罱艿穆曇糁型钢酀?,“我想著,也許會有一次,她能感覺到我在門外,然后自己把門打開。沒想到今天,竟然以這樣的形式發(fā)生?!?p> “我在購買丹藥的時候曾經聽說過你們這個修真委員會,不過這還是我第一次真正遇到。該說的我已經說完了,要怎么處罰隨你們吧,我都認了?!崩罱苌钌畹匚艘豢跓?,緩緩地吐出。
“你應該慶幸你始終沒有打開已經沒有鎖的房門?!卑籽鄻E說,“其實當你第一次做了這件事之后,你應該心里清楚了,你能踏進這戶人家,同時,你也能踏進其他許多你不認識的人的家中。法律對每個人同等約束,但是對于有能力者,卻并不怎么奏效——因為太容易了。掉在地上的錢包,即使明白這并不是自己的,也會有不少人撿起來占為己有。雷池是不可以越半步的,一旦越過,潘多拉的盒子就會被打開。我很高興你沒有伸出那只想要打開盒子的手?!?p> “去尉司自首吧。委員會的工作,已經到此結束了?!卑籽鄻E說。
夜空下,男人的身影沉默而厚重。許久之后,才輕輕地點了點頭。
也許“變態(tài)狂魔”的都市傳說很快就會澄清,但也許根本就無人關心事實,仍舊在飛嶺大廈被人們繼續(xù)津津樂道地流傳下去,但是只有一點可以肯定,那個專門燒人鎖芯的“變態(tài)狂魔”已經永遠不會再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