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梨園舊夢

第十章:人生自有態(tài)度

梨園舊夢 文三木 3039 2019-09-19 08:30:00

  畢竟是商人,沒了那股子銅臭味便就不叫商人了,就該是那掛在墻上受人膜拜的圣人了,何況他陳放鳴只是個紅塵里廝混打滾的俗人,便是裝模作樣也作不出來個圣人模樣。

  北平的商場上,他陳三爺摸爬打滾的這么些年,什么樣的世面沒見過,逢場作戲也好,一時興起也罷,胭脂美人什么樣的沒有,管你是烈焰玫瑰,還是清水百合,說到底也都沒什么差別,不過是各有各的手段罷了。

  他是個為五斗米折腰商人,沒讀書人那樣的風(fēng)骨,也欣賞不來那些清雅美人,便也只愿意做個俗不可耐的凡夫俗子,一輩子廝混在紅塵里,不求名揚千古,但求個快活自在。

  可若有一天,有那么一個人真真正正的出現(xiàn)在了你的眼前,既不是你見過的那些烈焰玫瑰,也不是什么清水百合,只不過是一株清香宜人的野草,既不濃郁也不寡淡,別人看了也就只是看了,可你也只是淺淺淡淡的那么一眼,偏偏就叫你移不開眼了。

  所以,要不怎么說,人世無常呢,天底下樁樁件件,哪能叫人事事都猜了去。

  說以說,這世上的事,大多都是一時興起,才有了后來的故事,一如陳放鳴和卓南溪。

  卓南溪不是個不講理的人,也沒那些“誅連九族”的想法,他不過單純的不喜歡陳放鳴罷了。

  當然,李宓的事在其中多多少少還是有些關(guān)系的,畢竟,他是陳章的堂弟,可終究也只是堂弟,放在一處,也只是不喜歡罷了,卻也沒什么真正厭惡的心思。

  看著對方和顏悅色的笑容,卓南溪也只當是沒看見,只聽得不咸不淡的道:“不巧,不巧的很,三爺要是再往前走走,就遇不到了。”說罷,著頭也不回的繞開車子往前走,他是真的不喜歡的他,便是哪些裝模作樣的客套也不愿意。

  反倒是他陳三爺,聞言非但沒有在意,反而來了興致,他只當這小戲子天不怕地不怕,卻不知脾氣也是個橫的,說話也有意思的很。

  北平城里頭,他陳放鳴也算是個有身份地位的人,什么樣的人沒見過,不過卓南溪這樣的倒是第一個,雖是個名角兒,喜怒哀樂卻全然寫在臉上,不像他見過的那些人,都活成人精了,哪個不是被名利壓的死死的,反倒是他卓南溪,把名利壓的毫無還手之力。

  只見空無一人的街道上,回蕩著陳放鳴的淺笑聲,卓南溪聽了卻忍不住嘀咕:這人莫不是個缺心眼的?心里如此想著,腳下不禁了加快腳步,這月黑風(fēng)高,他可惜命的緊呢。

  透過后視鏡,看著后座上笑的正歡的三爺,陳歷也忍不住心里打突,心道:三爺一輩子都沒聽過什么戲,這會兒總不會是真上了心罷。

  待到陳放鳴笑舒暢了,再看卓南溪已經(jīng)離他好一段了,不過片刻,只聽得一聲:“跟上去?!睆恼Z氣中不難分辨出此刻的心情來。

  隨著一聲車鳴喇叭聲,陳放鳴的車再次妥妥當當?shù)膿踉诹俗磕舷?,擋住了去路,此時,卓南溪便縱是再好的脾氣也該動怒了,何況他本也不是什么泥菩薩,一時間不由得怒上心頭,正欲開口發(fā)作。

  豈料陳放鳴又先他一步開口,生生的把那噴欲而出的怒火給堵了回去:“卓老板,上車吧,我送你回去?!?p>  滿腔怒火憋在心里著實不好受,但又發(fā)作不得,只得狠狠地等了陳放鳴一眼,咬牙切齒道:“小爺我不稀罕。”便氣鼓鼓的往旁邊繞過去。

  陳放鳴被他瞪的不知所以,心想也沒得罪他,怎怎么就橫眉冷對的,素來沒什么道德品質(zhì)的陳三爺自是沒覺得到開車攔路是一件多么惡劣的事,如此想著便越發(fā)覺得自個兒無辜,這小戲子的可惡了。

  陳三爺?shù)降资顷惾隣敚瑓s不是卓南溪這樣的小戲子三言兩句就能打發(fā)了的,論心思論臉皮,卓南溪又哪能厚的過人家,便是他再怎么不情不愿,最后,到底還是上了車,說來也是他三爺?shù)谋臼虏皇恰?p>  俗話說“強扭的瓜不甜”,到底是不情不愿,哪里便真的能相安無事,望著外頭異常眼熟的景致,便是個再遲鈍的人也都該轉(zhuǎn)過彎來了,何況是他人精兒似的陳放鳴,哪里還看不出來人家這是在兜圈子拿自己發(fā)作呢。

  可到底是自個兒上強求了人家,便是發(fā)作發(fā)作也是說的過去的,雖說旁人都愛稱他一句“三爺”,卻也并非真真一副大爺?shù)淖雠?,何況,自個兒也是摸爬打滾過來的,哪里就真的看不上誰了呢,大清朝早就不在了,哪里又有什么真真正正的三六九等呢,都不過是說給旁人聽的罷了,誰若是愿意聽便自是當真了去。

  最后,也不知是繞了多久,那一束明晃晃的燈光終是有了著落,一副小小的院門,雖不體面,卻也像是真正過日子的。

  下車后,望著本該是一派整齊的三爺,現(xiàn)如今卻是被坎坷小路顛簸的衣冠不整,卓南溪的心里終究是有些愧疚,雖說是不情不愿,可到底是承了別人的請,如此作弄,卻也有些過了。

  只見他出了車門,對著陳放鳴便是深深的一揖,是致謝也是歉意,他雖是個無法無天的渾小子,卻也不是是非不分的。

  這下倒是輪到陳放鳴訝異了,他只當這小戲子執(zhí)拗倔強,是斷然不會服軟的,原來卻也并非如此,到底是北平的第一名角兒,倒是他看低了他。

  望著推門而入的卓南溪,陳放鳴說不上是什么心情,只覺得那人真真是活出了第一人的樣子。

  過盡千帆,他陳放鳴自有他陳放鳴手段,卻不是卓南溪這樣的小戲子能看得透的。

  可他卓南溪也自有他卓南溪的傲骨,卻也不是陳放鳴這樣的富商巨賈能折的斷的。

  彼時,正值午時,只見春滿樓的大門外新排了一出戲,遠遠的便能瞧見《浣紗》兩個字,再旁邊便是卓老板的名字,這可真真是北平戲迷們的福音。

  演出的日子定在了五日后,為了演出,這段日子以來,大伙兒可都是忙的連飯都顧不上,雖說累是累了些,卻沒一個人打退堂鼓。

  就像卓南溪他師叔說的,吃了這碗飯,就該對得起這碗飯才是,何況日子一久,即便是起初有再多的想法,這時候也都該磨平了。

  每每此時,卓南溪自是歡喜的,此后,行當里頭,他再不是個只是唱的好的角了,他也有他自己的戲,只屬于他卓南溪一個人的戲,里里外外都是他卓南溪的戲,他不僅是個角兒,他還得是個能唱自個兒戲的角兒。

  不僅僅是他,這大抵也是每個戲子的想望罷,若是一輩子能有一出自個兒的戲,便是去了也都是笑著的。

  這便是卓南溪,一個鉆到了戲里,就出不來的的人,別人活這一輩子是為了權(quán)勢,為了名利,他可他卓南溪活這一輩子就為了戲。

  比起卓南溪,袁元也是不遑多讓,每每卓南溪排練的時候他都要到場觀看,若是遇上了些不如意的事,他比卓南溪還要著急。

  他和卓南溪不一樣,卓南溪是個目不識丁的人,打小就活在戲園子里,沒見過太多的世面,也沒有那么高的精神與境界,即便是對著戲,他也只能真心實意說出一句喜歡,便再沒那些華麗詞藻。

  而袁元不同,他是學(xué)堂里的讀書人,自小就泡在書本里,中西名著在他眼里亦不過是家常便飯,提筆便是錦繡文章,對他而言,不僅僅是一次演出,更多的是藝術(shù)的展示。

  便是卓南溪,在他心里,亦是不可多得的極有天賦的藝術(shù)家,雖然卓南溪窮極一生也不一定會認識“藝術(shù)家”這三個字,但他明白,須得卓南溪這樣的人同《浣紗》結(jié)合在一起,才能發(fā)揮出最極致的美,在他心里,《浣紗》不僅僅是一場戲,而是他許許多多個晝夜不分的日子里,一筆一劃親手創(chuàng)造出來的孩子,是他生命的另一種形式的延續(xù)。

  而三天后,他將親手把他的孩子帶到整個北平的面前,他要所有人都看到他,看到卓南溪,他們要洗一洗這梨園里的破舊腐朽。

  他甚至能夠想象到卓南溪在戲臺上是如何將它一點一滴演繹出來的,他就是要在腐朽不堪梨園里做那一把破除陳舊的利斧,這便是袁元的狂妄和野心。

  那邊,卓南溪在緊鑼密鼓的排戲的時候,而這廂,李宓和陳章的婚事也在有條不紊的進行著,仿佛要平分這北平城里的極致繁華。

  有些事,卓南溪不是不知道,只是當做不知道罷了,可有些事即便是你不聽,自也有人到你耳朵很前來說給你聽。

  不說其他,便是今日里戲班子的人背著他都議論了好幾回,若是撞上了,大伙兒只閉口不言,也都只當他不曉得罷了,他不說,他們也不點破,他也只當從沒聽到過半句,仍舊是認認真真的唱戲,唱著唱著,好似就真的不知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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