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渭城之后,再上路馬車換成了六人抬的轎子,上面蓋著金線綴的流蘇頂,轎身上繡著大朵的牡丹花,顏色卻不太艷恰到好處。
一路上所經(jīng)之處道路兩旁都擠著些百姓駐足觀望,林見溪被伺候著蒙上了一層霧白的面紗,端坐在轎中。因兩邊的轎簾均是扎起的,她不得不經(jīng)常保持一個姿勢坐上許久,直到眾人安頓下來休息。
又是一日的黃昏時間,她被帶月和娉婷托扶著走進驛站內(nèi),不遠處將士圍成的一個圈外簇擁著一群布衣百姓,昂著頭朝她這邊看。
帶月輕輕在她耳邊笑道:“公主,他們都想一睹您的芳容呢?!?p> 林見溪一進驛站就顧不得那么多了,癱軟下來扶著自己的腰苦著臉道:“我?guī)е婕喣啬芸吹绞裁?,不行,我明天得跟她們商量一下把簾子放下來,再這么坐下去站都要站不直了,我現(xiàn)在全身哪哪都疼。”
不久前她身邊突然多了幾個嬤嬤,說是要入龍京了得學一些靖國的宮廷禮儀,把娉婷和帶月從轎子里給換了下去,冷著臉在她身旁坐著,不斷念叨糾正她一舉一動,連手放的位置都要講究。
帶月有幾分心疼道:“那奴婢一會給您按按。”
“不用了,你們白天在外面跟著走肯定也累了,大家都去休息吧,我自己捶捶就好了?!彼f完又看了看娉婷,依舊寡言少語地站在一旁,但目光總是有些呆滯地盯著一處,神色間多了幾分憂愁。
林見溪自知她在擔心什么,停下來對著娉婷安慰道:“我一會再去問問岱青怎么樣了?!?p> 每一日她都會去詢問炎江關(guān)于宋岱青的消息,但是前幾日突然得知路上憑空冒出了幾個殺手要置他于死地,一番殊死爭斗下保住了性命,但護衛(wèi)也死傷大半,不得已暫時將他收監(jiān)在一座小城獄中修整著,發(fā)生這種事情也難免讓兩人更加擔心宋岱青的處境。
一并用完晚膳后不久,林見溪正欲出門去尋炎江,迎門進來了兩個嬤嬤,一人抱著畫冊,一人抱著衣物,林見溪瞬覺頭痛,
這兩人進來后立刻就把門關(guān)上了,對著林見溪恭敬地行了個禮,但語氣卻依舊冷冰冰的:“公主,我們還需繼續(xù)昨天的禮課。”
林見溪強壓著幾分怒氣,擠出一絲笑容道:“二位嬤嬤稍等一會,我還有些私事,去去就來?!?p> 她正欲往外走卻被攔住了,那兩人正色厲聲道:“公主的步態(tài)行姿樣樣欠佳,大婚在即,恐怕已經(jīng)不容耽誤了?!?p> 樣樣欠佳,活了這么些年第一次有人這么批判她,再加上這一路的酸痛和心事積郁,林見溪臉色笑容一點點崩塌了,她咬著牙道:“那我去出個虛恭,總行吧?!?p> 兩人依舊不肯讓開,只是其中一人欠聲沉著臉道:“老奴這就給您去取公主御用的官房?!?p> 林見溪只覺得有些紅了臉,氣急道:“你們欺人太甚!”
兩個嬤嬤齊齊跪下大聲道:“老奴知錯?!?p> 不,你們沒錯,錯的是我,早前路上尚且能動的時候不懂得珍惜機會,滿腦子想得都是怎么接近你們少將軍,現(xiàn)在想跑也跑不了了。
她收了臉色,看著跪著的兩人,松口道:“那行吧。”她朝著兩人側(cè)面繞了幾步,“我們直接開始。”
她心不在焉地瞥了一眼兩人身后關(guān)著的門,實際上想的是無論如何先硬闖一次,但再一回神,地上剛剛還直挺挺跪著的兩人均垂著頭,一動不動,姿態(tài)僵硬頗有幾分嚇人。
林見溪有幾分疑惑地試著靠近了幾步看了看,依舊沒有動靜,她警惕地后退了一步,拿起案桌上的一本畫冊輕輕推了推近前的一位嬤嬤,她身子應聲重重側(cè)倒在地上,林見溪一驚將畫冊丟出老遠,轉(zhuǎn)身就要去開門,卻被一個熟悉的男聲止住了。
“你這么急著要去哪?”晉懷予吊著一條腿倚坐在窗口,笑吟吟地看著她。
林見溪見是他,稍稍放心,用手去探了探兩位嬤嬤的鼻息,還活著,心道這三皇子還是有些分寸,雖然幾次傷人但是從未下死手。
“三殿下還真是個梁上君子,”她說著坐了下來給自己倒了杯茶壓壓驚,“從不走正門。”
晉懷予起身跳了進來:“如果少將軍允許我走正門,我倒是樂意走。”
“他這次沒發(fā)現(xiàn)你么?”提到謝云川,林見溪垂下眼睛看著杯子里晃動的茶水。
“看著他出去了,所以我才放心進來的?!睍x懷予扔了一顆石子模樣的東西丟到歪在地上的嬤嬤身上,“看你這樣,這幾天過得挺苦的吧?!?p> 林見溪想了想,抓起案盤上的一顆棗,也丟在地上二人身上:“暗無天日?!?p> 晉懷予笑了:“你這還沒進宮呢就招架不住了?!?p> 林見溪瞥了他一眼,站起來道:“三殿下有事嗎,你要是閑的慌我可還有事呢?!?p> “我順道經(jīng)過,來看看你還活著嗎,你不是答應說以后還要救我一命的嗎,要是你比我先去我不是虧了?!?p> 林見溪理理衣擺,邊往外走邊道:“我還能茍且偷生幾日。”
“誒,等等?!睍x懷予攔住她,“上一次謝云川的病癥,你問出點什么來沒有?!?p> 林見溪身形一頓,轉(zhuǎn)身回來看著他道:“你問這個做什么?”她還是有幾分懷疑晉懷予的目的,上次那個什么還魂草的事情他也不肯解釋清楚。
晉懷予拋了拋手中的石子,擋在她身前道:“當然是憂國憂民了,他要是生了什么大病,我靖朝還怎么施展雄圖霸業(yè)?!?p> 林見溪重新坐了下來,給他也倒了一杯茶,揚了揚嘴角:“那我們交換一下,你先告訴我還魂草是什么,我就告訴你謝云川怎么樣了?!?p> 晉懷予卻似乎有幾分怔住了,頓了一會才道:“你真的不知道還魂草?”
林見溪有幾分茫然了,看著他點點頭。
晉懷予這才欣然坐下,毫不猶豫地開口道:“這還魂草傳說是長在西羌幽冥谷中,集天地精華而生,世間只有兩棵,一雌一雄,由四位高人守護著,其功效傳說中是死人可以起死回生,活人可以長生不老?!?p> 林見溪皺眉,這種空穴來風的傳說還真的有人信。
晉懷予看出了她的不屑,繼續(xù)道:“但是西羌在元寧64年被極攻破,西羌的一位妃子為了保住自己剛出世不久的女兒,拼死將她送到了幽冥谷中。四位高人將這位公主視如己出,疼愛有加。不久西羌復國,公主回朝,幾位高人相繼離世,據(jù)說是將這還魂草送作為遺物給了公主?!?p> “這漏洞也太大了吧,既然這還魂草有長生不老這么神奇的功效,為什么那些高人自己不用呢?!彪m然嘴上這么說著,林見溪還是聽得有幾分入神。
“這長生,未必是人人都想要的,那幾個人早早就看破了紅塵隱居深谷,更何況強行續(xù)命和長生本就違背天道,必遭天譴?!?p> 林見溪看他一本正經(jīng)的樣子,忍不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晉懷予瞪她一眼,敲敲桌子繼續(xù)道:“還沒完呢,西羌后來將這位公主,許配給了當時剛剛繼位的空靈國君?!?p> 林見溪驀然收了神色,不知不覺坐正了些,晉懷予看她這些動作滿意地笑了笑。
“那位公主和空靈國君,整日如膠似漆,琴瑟和鳴,感情好到世人無不艷羨的地步,可惜元寧91年空靈國君生了一場奇病,當時召集了五國的所有名醫(yī)前往診治也不得其果,甚至全都斷言這位國君活不過一月?!?p> 林見溪心跳地越來越快,放在桌上的指尖都有些微微泛白,催促道:“然后呢?!?p> “然后,你的父皇現(xiàn)在不是活的好好的么?!?p> “你說什么?!”林見溪猛地站起來,“可是那位妃子呢?我從未聽過父皇有什么恩愛有加的后宮寵妃?!?p> 晉懷予施施然道:“那是因為那位寵妃早就已經(jīng)去世了,在你出生后的那一年你父皇大病,母妃離世?!?p> 母妃?不知不覺林見溪一只手已經(jīng)在腰跡握住了那個從未離身的錦囊,“你是說……”
“最初傳聞還魂草在你母妃身上,后果不其然你父皇的奇病突然痊愈了,之后你母妃離世,也算是應了那句天譴。”晉懷予有幾分意味深長地看著林見溪。
“可是父皇從未……”
她還沒來得及說完,窗口處傳來野獸低沉帶著警告的嗚咽聲,兩人皆是一驚齊齊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