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腳步靠近的時候,我已經(jīng)將懷里的凝香露倒出來灑在身上。虞狐說幻容術可能騙不過蒼之岑,那就加點讓人容易迷失神智的凝香露,他一時反應不過來前,還是能抓住機會溜走的。
“你……”蒼之岑停頓了下來。
我緩緩起身,但依舊低著頭,嗡聲地說道:“仙主大人辛苦了。我讓人為你燉了湯,我這便取來給你……”
說完,我轉身剛要溜,卻看到迎面飛來的戒鶯。那家伙可是能辨所有人真面目的仙物!
我又趕緊轉回身去,而后就直直地撞到了身后人的懷里。我一時怔愣住,心里一邊想的是:快些離開不然露餡了,又要被丟進琉晶洞里了;另一邊卻又想:就那么一會兒,就留戀那么一會兒,他不會發(fā)現(xiàn)的……
“唔……”當兩唇相抵時,那些所有的“心想”就全都拋到九霄云外去了……
清晨,當我被侍女喚醒時,嚇得衣服都來不及穿戴好,就沖出了仙穹殿的寢室。而后看到印霜端著食盒走來時,又匆匆地跑回寢室的床上。
“仙主命我為夫人備了早膳,不知夫人可醒了?”印霜對房里的侍女問道。
倆侍女面面相覷了一下,才回道:“夫人還未梳洗,印霜姐姐且先放著吧?!?p> 印霜將食盒放下,疑惑地看了蜷縮在床幔里面的我一眼,便退了出去。
我這才重重地送了口氣!可隨之,一想起昨晚的事情就覺得心塞。
不知道是幻容術太逼真,還是那凝香露太迷幻,蒼之岑竟然被我蒙騙過去了??蛇@一點也不值得高興!被當作別人與他恩愛,我心里是滿滿的悲哀。
昨夜他對我有多眷戀,我心里就有多難受!什么“無怨無悔”,什么“刻骨銘心”,都是假的!
“夫人?您是否起身梳洗?”侍女怯聲地問道。
我把眼淚擦干,逼迫自己冷靜下來。除了昨夜,好像還有件事情和預料的不一樣。就是璩萖哪里去了?為什么我現(xiàn)在還沒有被當作假冒偽劣給關進去?
我一邊由侍女伺候著梳洗用膳,一邊旁敲側擊地詢問。
原來昨日璩萖帶人去追蹤墨雪,一路追到通往冰谷的隧道后,她與身邊的貼身侍女便和其他人走散了。當侍衛(wèi)急匆匆地跑回來稟報時,卻發(fā)現(xiàn)夫人竟然回仙穹殿了。
當然,仙穹殿的夫人不是璩萖,而是我。我不知道墨雪把璩萖引到哪里去了,不過,我也不能多呆,免得真的璩萖回來就露餡了。
我身上的凝香露也不多了,而且我總不能天天用這個來蒙騙蒼之岑吧?
我支開身邊的侍女,打算在蒼之岑出現(xiàn)前離開仙穹殿,卻又冤家路窄地遇到了那只戒鶯。
我眼露兇光,直接用定魂咒定住了它,把它翅膀羽毛都剪了,再丟進那棵古老銀杏樹的樹洞里。
“哼,看你以后還怎么告狀!”我望著那只瑟瑟發(fā)抖的小家伙,得意洋洋地啐道。
可一時忘形,竟踩到了身上的長裙而失去平衡。跌進熟悉的懷抱里,我才開始發(fā)慌:忘記抹凝香露了!
我做好了要被丟出去的心理準備,可蒼之岑卻只是蹙眉道:“神樹不可任意攀爬?!?p> 嗯?他沒認出來?我心虛地吐了口氣,才低聲細語地回道:“我記住了。”
被抱回仙穹殿,兩個侍女目瞪口呆地怔愣了半天,直到蒼之岑開口讓她們退下才回神。
蒼之岑將我輕放到床上,眼神不似之前望著我時的冰冷,增添了些柔情。我情不自禁地幽怨起來,因為,他的溫柔體貼是給璩萖的!
尤其當他把扶云玉笄戴到我頭上時,仿佛像是插入我心口。曾經(jīng)那句“扶云玉笄只認一主”成為了笑話!
但我氣極反笑:“仙主大人,不若今夜舉辦一場筵宴,犒賞下各仙人,如何?”
他眼睛略微一瞇,我以為他察覺出來了,頓時心跳如擂鼓。沒想到,他只回了一句:“依你所言。”
是夜,筵宴上個個都在歡快暢飲。我盛裝與蒼之岑坐在高位上,胸膛里的怒火卻越燒越旺。
當蒼之岑在熾噬煉獄里受熾火煎熬時,這群仙人他們在做什么?當我痛失骨肉的時候,他們在做什么?當瞿云嵊在拼命守護我的時候,他們在做什么……
除了安逸地坐在這里享樂,道貌岸然地固守著一堆仙規(guī),甚至誅殺無辜之人,他們還能做什么!
“諸位仙家!”筵宴進行到一半,我突然起身道,“感謝諸位如此盡力維護各界安寧!我代仙主敬諸位一杯!”
說完,先干為敬。那些仙人各個誠惶誠恐地起身回敬,并說了一堆恭維和贊美之詞。
等他們廢話完,我又繼續(xù)說道:“璩萖身為仙主夫人,平日多受各位盡心扶持。今日,我為諸位獻上一曲,聊表心意!”
待我換了舞姬的紗裙上臺時,那些仙人臉上的神情瞬時變得十分精彩。
哼,你們不是想要一位端莊優(yōu)雅的仙主夫人嗎?我偏讓你們美夢盡碎!
心里有多恨,我的笑容就有多甜,舞起來更是極致嫵媚動人。睨視著那些人或驚艷、或迷戀、或惶恐、或失望的各色表情,都不如蒼之岑那陰沉的臉讓我痛快!
曾經(jīng)那些醉人的誓言,如今變成一把把利刃將我的心痛割得鮮血淋漓。這時,我早已忘記了此行的目的。我不知道,再喚起蒼之岑的記憶還有什么意義!
難道,他恢復記憶后,就會放棄璩萖?難道,我就會忘記這段時間所受的背叛的苦楚?
不!那些痛苦和怨恨不會減少!它們在我體內(nèi)燃燒,它們在聲聲地控訴,我甚至還聽到了那個未曾出世的孩子,當他被生生剝魂的時候,凄厲的哀嚎!
我為什么要承受這一切?為什么要我的孩子承受這一切?只怨天地太不公平!只恨眼前這些人太無情!蒼之岑,你太無情!
一道紅光隨著我赤毒的目光,直朝著大殿正中的人而去!扶云玉笄倏然在距離他心口一寸的地方停住,蒼之岑臉上盡是沉痛。
但是我怎么可能就此放過他!我要他死,要他為我的孩子陪葬!要這里所有的人為我的孩子陪葬,為我逝去的愛陪葬!
剎那間,一團熾熱的火焰從小腹竄至我全身!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摧毀一切!想要讓這天下萬物一起焚炙殆盡!
直到一股冰涼通透的靈氣,從口中傳至全身,凍結了血液中的怨氣,熄滅了腹中的熾火。我的神智漸漸清明,意識卻漸漸渙散……
第二日,所有仙山的人都在盛傳,仙主夫人入魔了!
而仙主也被蠱惑了,竟然沒有讓仙主夫人伏誅,甚至都沒有關押到琉晶洞里,而只是禁錮在仙穹殿內(nèi)而已。
我聽著外面兩個小侍女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議論著,內(nèi)心也是很惶然。昨夜很多事情我都想不起來,只記得被怨恨充斥全身的一瞬間,之后那些獻舞引誘仙人、弒殺仙主的惡行,我自己聽起來都有些匪夷所思。
難道,我真的入魔了?不然我為什么想要殺蒼之岑!可蒼之岑為什么沒有怪罪我?他對璩萖已經(jīng)用情至深到這個地步了?
“唔……”當我想到這里,小腹開始灼熱燃燒起來。同時,又有另一股清透冰涼的氣流,在慢慢地把那股灼熱壓制下去。
房門被打開,蒼之岑快步朝我走來,將我放置到床上,一只手撫在我小腹上,緩緩地為我注入靈氣。
“蒼之岑,你有多愛萖兒?”我顫聲問道。若是真的很愛,那我就不再折磨自己,也不再來折磨你了。
他沒有回答,只是一直凝望著我。我又問:“你可有想過要恢復記憶?有一樣神物,能幫你恢復記憶,你可愿意去???”
這回,他終于開口了:“在何處?”
我?guī)еn之岑來到了冰谷,虞狐見到了先是震驚,接著便一臉哀慟地說道:“墨雪已為你取得沁心雪蓮。”
我頓時有種不祥的預感,為什么拿到了沁心雪蓮,虞狐卻是這樣的神情?
我忙問道:“她如何取得?有沒有被白皎翼獸傷了?”
“她……”虞狐垂頭而泣,“她以自身魂靈償還血債……”
“什么?”
我?guī)缀跽玖⒉蛔?,蒼之岑伸手扶住我,沉聲問道:“她在何處?”
虞狐將我們領到一冰晶洞中,墨雪就靜靜地側躺在一方冰晶石臺上。一朵淡粉色的沁心雪蓮,襯托著她身上的毛發(fā)更加雪白。
我簡直要愧疚死了!當我還在因嫉妒怨恨矛盾不已時,墨雪卻可以為我們毫不猶豫地犧牲自己!與她相比,我覺得自己真的太沒用了!
“夫人,你莫心傷?!庇莺催^來安慰我道,“墨雪為我雪狐一族洗刷恥辱,我等皆為她引以為傲?!?p> 不,不該是這樣的。不該是她死,不該是瞿云嵊死,不該是我的孩子死,應該是狐王!是他!他才是最該死的!
如果不是他引蒼之岑去荒蕪沙漠,就不會有這些事情發(fā)生!如果不是他,鏡湖水仙也和龍訖少主也不會死!該死的是他!
“夫人?你……你何時入魔了?”虞狐見到我眼中燃起的熾火,驚嚇得連連后退。
“亓訴兒!”蒼之岑又要為我壓制體內(nèi)的魔性,可是我此時哪里克制得住!
我奮力地推開他,恨不得焚炙所有一切,最好是連我自己也一并摧毀了,那樣就沒有痛苦了!
“仙主,沁心雪蓮可抑制魔性!”虞狐疾聲催道。話落,她隨即撲過來將我按在地上,卻被我身上竄出的熾火燒得痛苦哀呼。
蒼之岑手一伸,一根堅韌的透明絲線飛來將我捆綁得結結實實。他手執(zhí)沁心雪蓮,將它放置我小腹之上,片刻后便清晰可見一團濃郁的黑氣,從我體內(nèi)被吸附到沁心雪蓮里。
等所有黑氣被吸收完時,沁心雪蓮也已全然變成墨色的了。蒼之岑從乾坤錦囊里拿出一個古玉法瓶,將那沁心雪蓮盡收其中,再施以封印。
這時,虞狐才敢再靠近我:“夫人,幸得你安然無恙?!?p> 我此刻渾渾噩噩的,不知道剛才又發(fā)生了什么事情,只覺得渾身虛脫無力。只是,小腹已經(jīng)沒有像以前那樣冰冷或者像剛才那樣灼熱了。
蒼之岑小心翼翼地把法瓶收入乾坤錦囊里,再將透明絲線收回,之后輕柔地抱起虛弱的我,轉身回了仙山。
在蒼之岑識破我的身份后,幻容術就已經(jīng)失效,自行解開了。
仙山的所有人,見到我被蒼之岑帶回來后,又開始在背后議論紛紛。說璩萖仙子入魔后被仙主囚禁到炁雪原林去了,現(xiàn)在仙主又重新找回原來的仙主夫人了。
這次回來,那些仙老們也沒有半點為難,默認為入魔的璩萖才是加害仙主的罪魁禍首,而他們竟未發(fā)覺而深感愧疚。
我一直保持沉默,靜靜地待在仙穹殿養(yǎng)傷。誰的話也不管,誰也不見,包括印霜。這幾日她來求見過幾次,我都一一拒絕了。
現(xiàn)在身邊的侍女,就是原來在書房外見到那兩個,她們倒是肯為印霜求情。
“夫人,并非印霜姐姐害您被關押,那時璩萖仙子早已發(fā)現(xiàn)您的蹤跡,印霜姐姐欺瞞不了?!逼渲心莻€叫妤兒的小侍女說道,“您被璩萖仙子押至琉晶洞之后,印霜姐姐特地將此消息告知了仙主……”
后來,她們又說起,自從璩萖仙子當了仙主夫人,還將印霜等幾個原來仙主身邊的婢女都趕出了仙穹殿;因為她們兩個年紀最小,才被調(diào)來仙穹殿負責平時的打雜事務。如今,仙山連舞姬都被解散了。
“即便如此,仙主大人依舊每夜宿在書房,且嚴令禁止任何人皆不可踏進一步?!辨亨阶斓?,“璩萖仙子為此沒少與我們?nèi)鰵?,可仙主不愿親近她,與我等有何干系?”
另一婢女顯兒比較慎言,她只嘆一聲:“如今仙主夫人重回仙山,我等亦可少些責罵?!?p> 我只聽不作聲。自從蒼之岑識破我的身份之后,就一直沒有出現(xiàn)。旁人都以為他是重拾舊愛,可他記憶根本沒有恢復,最多當我是他曾經(jīng)的夫人而已。
至于他對璩萖到底有情無情,我不知道,也不想知道。我只知道瞿云嵊回不來了,墨雪回不來了,我的孩子回不來了,曾經(jīng)的蒼之岑也回不來了!或者,以前的我也回不來了……
迷迷糊糊中,聽到一聲嘆息:“為何我無法堪破?”
我靜靜地感受著曾經(jīng)熟悉的溫暖的懷抱,卻沒有了以往的悸動。
金光銅鏡不在,以往站在身后為我挽發(fā)的人也不在。我也不在意妤兒她們?yōu)槲沂崾裁窗l(fā)髻,穿什么衣服,準備什么膳食。
甚至坐在那個被保留下來的秋千上,我也知道期盼不來從前可以將我推到最高,再穩(wěn)穩(wěn)接住我的人。
那是曾經(jīng)為我傾注滿滿寵溺與深情的蒼之岑,而不是如今總是帶著糾結又陌生的目光探尋著我的仙主大人。
“訴兒……”
印霜又來了,我也不再避而不見了。她欲言又止地看了我多時,才說道:“我已將前塵往事皆告知仙主。”
“多謝?!蔽业坏攸c點頭。
“訴兒,如今你為何好似換了一人?”
見到她同樣用疑惑的目光探尋我,我只是低聲回道:“若你經(jīng)歷了我所經(jīng)歷的那些,你也無法再做回原來的那個人……”
在經(jīng)歷了痛失愛人、骨肉、摯友、忠仆,我甚至成了魔,又如何再做回原來的自己?這句話,我只能在心里嘆道。我沒想到,原來,成魔如此容易!
“仙主如今記憶盡失,你且多體諒。”印霜勸道,“多些時日,仙主定能復原?!?p> 失去記憶,或許能找回來吧?可失去的生命又該如何呢?現(xiàn)在我雖然不再怨恨,可心卻也好像變成一潭死水一樣,無法再泛起任何波瀾了。
蒼之岑是遺失了記憶,我卻是想封鎖情感。這樣便不再感受到失去的痛苦了吧?也不會因為那些執(zhí)念成魔!心里仿佛一直有一個聲音在這樣告訴我:一切都只是過眼云煙,丟棄那些貪嗔癡才能心如止水。
心如止水、心如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