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季沒等到劍刺過來,卻是又聽到了打斗聲,睜眼一看房間里又多了兩個人,和那刺客又打到了一起。許是刺客先前浪費了不少體力,或者是那兩人的身手更厲害,兩個刺客被逼的一路直退到了窗戶邊。眼看著任務(wù)肯定是完成不了了,其中一個人從衣襟里拿出一個哨子吹了一聲,和旁邊的人對視了一眼,然后破窗跳進了水里。那兩人看刺客走了收了手,朝著一邊擠在一起的幾人問道:“我們來晚了,蘇大人沒事兒吧?”
蘇季這會兒有種劫后余生的感覺,聽到他們問話虛弱的應(yīng)道:“我沒事。對了,高遠,高遠還在我房間里呢,你們?nèi)蛶退??!?p> “高遠那邊有人呢,蘇大人不用擔(dān)心?!?p> 那人話音剛落,門外就傳來了高遠的呼喚聲:“蘇大人!”
“誒,我在?!?p> 蘇季聽見聲音生怕高遠看不到自己往外迎了幾步,高遠見著了他頓時放心了,慶幸的說:“還好他們來得及時?!?p> 蘇季看著高遠抱著胳膊好像受了傷,擔(dān)心的問道:“你的傷沒事兒吧?”
“沒事兒,小傷而已?!?p> “我這兒有藥,把燈點亮,我先給他處理一下?!?p> 不知道人群里是誰說了一聲,大家手忙腳亂的點起了燈,房間里一下子亮了起來。燈亮了蘇季才看清了房間里眾人的情況:自己和趙懷寧一樣只穿著一件中衣,披頭散發(fā)的,倒是那個小公子穿的整齊些,也束上了頭發(fā);趙懷寧身后站著自己的三個護衛(wèi),那小公子身邊也站著一個瘦瘦弱弱的小廝,兩個人正擠在角落里說話。桌邊坐著高遠,一個人正看著他的傷,旁邊還站著三個男子,一看就是隨便冠了下頭發(fā)套上衣服就出了門。
“多謝你們了?!?p> 桌邊的人聽到蘇季道謝,搖搖手笑著說道:“小事而已?!?p> 其中一個人看著蘇季,從衣襟里拿出了先前的令牌走過來說道:“對了,這是蘇大人的令牌,大人收好,以后若是有急事,還能用得到。要不以防萬一,大人再帶上我們一個人走吧?”
蘇季考慮了一下,點了點頭:“行吧,那我再帶你們一個人走吧?!?p> 旁邊的趙懷寧湊過來插嘴說:“哎,你們讓我?guī)ё咭粋€人唄。我出錢,多少都可以。我看著你們的身手可好了,我能不能請你們做我的護衛(wèi)?。课腋銈冋f,我趙懷寧向來不是小氣之人,更何況幾位還是我的救命恩人,該給的好處我是半分都不會少的,你們考慮考慮啊。”
那人聽言笑了笑說:“我們誰你都帶不走?!?p> “為什么呀,錢都好商量的。要不然我請你們做我護衛(wèi)的師傅也成???”
蘇季見狀拍了拍他的肩膀說:“你不用費力氣了,他們你真的帶不走,那是東廠的人。”
趙懷寧聽言側(cè)頭看著蘇季驚恐地說:“東廠的人?那算了算了,我不要了,要不起,要不起。”
“少廷尉!少廷尉!”
趙懷寧這邊說完話,樓下傳來了焦急的呼喚聲,沒過一會兒一個胖胖的中年男人從門外竄了進來。那人進來先是擦了擦頭上的汗四處看了看,然后問道:“哪位是少廷尉啊?”
蘇季看他衣著穿的很是隨意,也不是官差的打扮,想來應(yīng)當(dāng)是淮安知府,走過去答道:“是我。你便是淮安知府吧?辛苦黃堂大晚上還要過來了。”
“不辛苦,不辛苦。少廷尉你沒事兒吧?”
“我沒事兒,就是有個侍衛(wèi)受了點兒傷?!?p> 淮安知府聽言松了口氣說:“那就好。還好我前些日子看到了通政司的邸報,知道少廷尉要去杭州辦案子,不然一時還反應(yīng)不過來。少廷尉的侍衛(wèi)受傷了嗎?還好在來的路上我叫了一個大夫,讓他過來看看吧?!?p> “有大夫?那正好,我剛給他止了血,讓他再來看看?!?p> 桌邊給高遠看傷的人聽到他的話抬頭回了一句,淮安知府聽言點了點頭,然后讓身后跟來的官差去喚大夫。過了一會兒一個白胡子大夫匆匆走了進來給大家行了一禮,淮安知府吩咐道:“你先去給少廷尉的侍衛(wèi)看看傷?!?p> “誒。”
那大夫順著淮安知府的視線看到了坐在桌邊的高遠,應(yīng)了一聲連忙湊過去了。趙懷寧眼睛往后一瞥看到了站在門邊跟著大夫過來的船主和先前那位“大俠”,往他跟前走了兩步說道:“誒,我記得你,你是船主是吧?不是,你們船上的人反應(yīng)這么慢嗎,老半天都沒人來。要不是這位大俠仗義出手,你們現(xiàn)在就可以收尸了?!?p> 那位“大俠”笑了笑解釋道:“我不是什么大俠,我就是船上的人?!?p> “你就是船上的人?“
“對。我們船上的配置的人,本來也就不是為了防刺殺的,身手特別好的沒有幾個,也就我還能湊合一下?!?p> 那船主也解釋道:“是呀,大人。我們也不是不想管,只是事情確實出乎意料了。不過我們也是幫大人傳了消息,報了官的呀。那幾位,那幾位也是我們幫忙送了令牌叫過來的?!?p> 船主說著朝桌邊東廠的那幾個人示意了一下,蘇季笑了笑安慰他們道:“沒關(guān)系,我知道。船上的人應(yīng)該也被嚇到了,船主去安撫一下他們吧,順便幫我們道個歉?!?p> “誒,好。真是多謝大人了。”
船主聽著蘇季沒有怪罪松了口氣,笑嘻嘻的拉著那位大俠出去了?;窗仓@時又問道:“刺殺的人抓住了嗎?在我淮安府居然還有蓄意謀殺朝堂命官的人,這可不是小事兒。少廷尉知道是什么情況嗎?”
蘇季身邊東廠那個人答道:“人沒有抓到。他們看任務(wù)完成不了了,就從窗口跳下去了。底下是河水,這會兒怕是游遠了。也不知道他們是本來就在船上,還是趁著今天船停在才這兒上來的。”
蘇季也說道:“刺殺不是沖著我來的,我只是幫人擋了災(zāi)。黃堂要是想知道具體情況的話,可以問問他。”
蘇季話音剛落,旁邊的趙懷寧急吼吼的說:“對,黃堂你來問我。真的,黃堂你簡直想不到這是怎樣一出唯利是圖、罔顧人倫的大戲。來,黃堂,我們出去說。我跟你說,我小的時候……”
趙懷寧一邊說一邊拉著一臉懵的淮安知府走了出去,蘇季看著他倆笑了笑,對身邊東廠的人說:“我沒事兒了,你去看看高遠吧?!?p> “誒?!?p> 蘇季支走了身邊的人,這會兒才有功夫去找小公子。小公子還是跟他的小廝站在角落里,離屋子里人群遠遠的,也一直沒有說話。
“小公子?!?p> “嗯?”
聽到有人叫他,小公子下意識抬頭看了過去,剛抬眼卻又立刻低下了頭,不好意思地指著蘇季說:“你衣襟開了。”
“是嗎?”
蘇季低頭一看,衣襟確實有些開了,畢竟剛才被趙懷寧抱了一路胳膊。其實衣襟開的也不過分,畢竟自己剛才跟其他人說了那么久的話,也沒覺得有什么不對。但是被小公子這么一指,蘇季這會兒卻覺得莫名有些尷尬,連忙背過身把衣服上的系帶系緊,順手把令牌也掛在了系帶上。剛轉(zhuǎn)過頭,小公子的那個小廝拿了件披風(fēng)遞了過來說:“大人先披件衣服吧?!?p> “啊,多謝?!?p> 蘇季接過披風(fēng)把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才接著跟小公子說:“方才多謝小公子救命之恩了。擾了小公子好夢,還耽擱了你這么久,抱歉。”
“沒關(guān)系?!?p> 小公子猶豫了一下問道:“你不是大理寺少卿嗎?怎么會有東廠的令牌?”
蘇季看了眼桌邊的人笑了笑答道:“因為我跟他們廠公認識,所以來的時候他給了我這個令牌防身?!?p> “哦,這樣啊?!?p> “我叫蘇季,字沐哲,今年二十三,蘇州人士。我可以問一下小公子的名字嗎?”
小公子聽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后才慢慢答道:“我……我叫顧之,字寧安,今年二十,嗯……是杭州人士?!?p> “顧之。”
蘇季笑了笑接著說:“好,我記住了。雖說今天晚上莫名其妙的差點被人刺殺,大半夜還要衣衫不整的在船上瞎跑,不過幸運的認識了小公子,我很開心。我們也算是不打不相識嘛?!?p> 顧之聽言笑著說:“我們哪兒算不打不相識,只有被刺客追著打的份?!?p> “雖然我們沒有親自動手,但是要是沒有刺客的話,或許我們就不會認識呢。你看,這樣的認識方式,是不是印象深刻啊?!?p> “確實深刻,就怕深刻到晚上做噩夢呢。”
顧之說到這兒笑了起來,惹得蘇季也隨著他笑了笑。蘇季看著他的笑顏,突然覺得好像哪里有點奇怪,收斂了笑容好奇的仔細打量著他。
這小公子身形怎么比沐明還單薄,看年齡不應(yīng)該啊。
“小公子坐船是打算去哪里呀?”
“去京城,找一個長輩?!?p> 蘇季點了點頭沒再說話,卻是一直盯著顧之的臉,甚至不經(jīng)意間瞇起了眼往他面前湊。顧之看著蘇季瞇著眼越湊越近,一時間有些緊張,正要開口說話的時候一邊的小廝先炸了起來:“你干什么呢,說話就說話湊那么近干什么?!?p> 小廝的話剛出口蘇季已經(jīng)分辨了出來,先是一臉驚訝的看著他,然后連忙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是我唐突了。我眼睛看東西不太清,下意識就會湊近一些。對不起,我真的不是有意輕……啊,不是?!?p> 蘇季這會兒發(fā)現(xiàn)了“小公子”的秘密有些語無倫次的,突然想起了正在處理的傷口的高遠回頭看了他一眼。高遠傷在了大臂上,為了方便治傷褪下了半邊衣服,蘇季見狀往旁邊站了兩步擋住了顧之能看向那邊的視線,伸手把披風(fēng)緊緊的裹在自己身上確保一點兒都不露出來,然后皺著眉小聲地問道:“你怎么一個人,哦,還有個小廝。怎么就這么出來了呢?多不安全吶?!?p> 顧之看著他這副樣子有些驚訝地說:“你知道了?”
蘇季朝她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回頭看了看桌邊的人都沒有什么反應(yīng),接著問道:“你是要去京城找誰?你家人呢?連個護衛(wèi)也沒帶嗎?”
蘇季覺得自己現(xiàn)在仿佛在跟一個離家出走的孩子說話,恨不得把她戶籍上的人都問出來。顧之看他一副嚴厲的樣子委屈的說:“我走的急?!?p> “走的急就什么準(zhǔn)備都不做嗎?”
“我?guī)Я隋X?!?p> “那我是不是要夸你有先見之明?”
“算了,不用了?!?p> 蘇季看她低著頭很可憐的樣子,放輕了語氣問道:“你要去京城找誰?我送你過去?!?p> 顧之抬頭激動地說:“我要找的人你也認識的,我要找大理寺卿。”
蘇季聽言奇怪地看了她一眼說:“廷尉?你要報案?”
“不是,我是他侄子,想去投靠他?!?p> “哦,這樣啊。那你原本叫什么?”
“我,我叫顧之寧?!?p> 顧之寧答完緊張的盯著蘇季,看到蘇季聽到她的名字只是默默念了一遍沒有其他表情,頓時放下了心。
還好他不知道我是誰。
蘇季看著顧之寧有些后怕的說:“還好他們來得及時,否則就要連累你了。你說你自己這種情況還要冒險救人,就當(dāng)真不怕有個三長兩短嗎?”
“我那不是聽見你說你是大理寺少卿才出手的嘛?!?p> 蘇季接著對顧之寧叮囑道:“這幾天你就跟著我們走吧,這樣安全些。反正我也要回大理寺,到時候帶你一起去。這幾天我就叫你顧之,你跟其他人也這么說,不要把自己的事情告訴別人哦?!?p> “我知道?!?p> 蘇季這邊交代完事情,桌邊的大夫也處理好了高遠的傷口,東廠的人對墻角的蘇季說道:“蘇大人,高遠的傷處理好了。”
蘇季聽見他們的聲音轉(zhuǎn)過了身,把顧之寧擋在身后應(yīng)道:“處理好了?傷的重嗎?”
那個白胡子老大夫答道:“不重,是些皮外傷罷了,習(xí)武之人體質(zhì)好,養(yǎng)個幾天就好了。明天吧,明天我讓人送幾副藥過來,吃兩天就沒事了?!?p> “多謝大夫了?!?p> “少廷尉客氣了。那我就先退下了,不打擾諸位了?!?p> 大夫說完行了一禮走了出去,蘇季看高遠穿好了衣服說道:“既然沒事兒了,那大家就回吧,打擾大家了。”
“沒事兒,小事而已?!?p> 大家搖了搖手笑了下,帶著高遠一起往門口走,沒走幾步一臉氣憤的趙懷寧走了進來,趙懷寧看見蘇季朝他走了過去抱怨道:“沐哲,你給我評評理,我今天晚上可是差點就沒命了,結(jié)果買兇殺人的人居然一點兒罪都不用擔(dān)。憑什么啊,大明律里就是這么寫的嗎?它連殺人都不管了嗎?”
后面跟進來的淮安知府無奈地說:“趙公子,我不是說他不用擔(dān)罪,是因為我們沒有證據(jù)。如今刺客又沒抓到,我們也沒有其他東西可以證明,我總不能僅憑你的一面之詞就給人家定了罪吧。”
蘇季聽到趙懷寧的聲音想起了他也只穿著中衣,連忙把顧之寧擋得更嚴實了一點,等看到他這時已經(jīng)套了件外衣的時候稍稍松了口氣,但還是擋住了趙懷寧的視線。聽完他們的話,蘇季對氣呼呼的趙懷寧說:“黃堂說的有理,咱們現(xiàn)在什么證據(jù)都沒有,怎么能給人定罪呢?況且也不能確定真的是他?!?p> “那這事兒就這么算了嗎?我實在是氣不過?!?p>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p> 趙懷寧低頭平靜了一會兒,抬眼看到蘇季了站的地方有些奇怪,好像特意擋著什么東西,好奇地問道:“你站在這兒干什么呢,你背后是什么?“
趙懷寧問完沒等蘇季答話朝他身后看了過去,看到了顧之寧抬頭朝他笑了笑驚喜地說:“哎,小公子也在這兒啊。你在這兒做什么呢?”
“別問了,這都什么時辰了,該回去睡覺了?!?p> 蘇季說著一邊推著趙懷寧往門外走,一邊朝高遠他們擺手示意。趙懷寧還想再跟小公子聊一會兒,扭頭對蘇季說:“你急什么,反正都這個時辰了,睡不睡無所謂嘛?!?p> “你不困人家也困了啊。”
趙懷寧聽言不甘心地說:“那你好歹讓我問一下小公子的名字吧。”
“顧之,字寧安,二十,杭州人,行了吧?!?p> “欸,不是你這……”
蘇季看著高遠他們走了出去,又親手把趙懷寧推出了門交給他的護衛(wèi)讓他們把人帶回房間,然后對淮安知府行了一禮說:“辛苦黃堂了,黃堂還是早些回去歇息吧,我們就不打擾您了?!?p> “哦,那好,那少廷尉也早些休息吧?!?p> “蘇大人,我們商量了一下,決定把李峰給您留下來。如今也不早了,我們剩下的人這也就走了?!?p> “好,我知道了,辛苦你們了。”
蘇季應(yīng)了一聲,和淮安知府和東廠的人相對行了禮,看著他們下樓了。終于送走了所有人,蘇季裹緊身上的披風(fēng)回頭對跟出來的顧之寧說:“好了,他們都走了,你也早些睡吧。這個門剛被踢一腳還好著呢吧?”
“好著呢。”
蘇季看著她笑了笑叮囑道:“那你早點休息吧,我就住在戊字房,要是有急事或者需要我?guī)兔Φ脑?,大可以來找我?!?p> 顧之寧點點頭應(yīng)道:“好,我記住了,謝謝你?!?p> “沒事兒,那我走了?!?p> 顧之寧看著蘇季對自己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轉(zhuǎn)身腳步輕快的朝戊字號房間走了過去,只覺得心里暖暖的,看著他的背影走遠了,這才伸手闔住了房門。吵鬧了半晚上的船艙,終于又平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