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指在桌子上有一搭沒一搭地磕著,生叔突然想到今日進門時,小五提到的一個人,“沈修遠來了?”
男人點了點頭,答道:“是,國公爺是昨日下午進的城,去了城東的一座宅子,到今天上午都沒見出來過,倒是知縣去了兩趟,今天您來的時候知縣剛出來?!?p> 生叔發(fā)出一聲嗤笑,面上也帶了幾分譏諷,“沈修遠這兩年爬的倒是挺快,也不怕什么時候摔下來。”遽爾,語氣急轉(zhuǎn)直下,“當心摔他個粉身碎骨?!?p> 生叔這話,男人不敢接,也沒法兒接,靜靜地站在那兒等著生叔接下來的吩咐。
果不其然,生叔緊接著吩咐道:“小四備車,今日就去會一會年少有為的定國公。”
“是。”小四領(lǐng)了命,利索地去后院套車。
生叔盯著面前的空白小箋,提筆良久,最終嘆了口氣,一氣呵成將拜帖寫完。
“生叔,已經(jīng)準備好了?!甭牭叫∷膩碚埲耍鍖⒆澜堑陌萏闷饋?,朝門外喊了一聲,“來了!”
從這兒到城東要越過整個通江縣,生叔干脆坐在馬車里假寐養(yǎng)神,車里一片靜謐,車外喧囂熱鬧。
生叔突然倒覺得好像已經(jīng)很久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他和桂嬸在同姜村的這些年,早就習慣了同姜村緩慢而又寧靜的生活。縣里車水馬龍,人聲鼎沸,實實在在的人世間,反而讓他生出了幾分不真實的感覺。
“生叔,到了。”就在生叔快要睡著的時候,小四不大不小的聲音透過車簾傳了進來。
“嗯。”生叔緩緩睜開眼睛,掀開車簾一角將拜帖遞給小四,“去敲門吧?!?p> “是?!毙∷慕舆^拜帖,將車穩(wěn)穩(wěn)停住,又細細拴好,這才去敲門。
敲開正門,小四遞上生叔準備的拜帖,不動聲色地打量著面前來開門的少年郎。
他穿著小廝的短打,身上卻配著刀,手上有繭,褲腿綁得緊緊的,顯現(xiàn)出結(jié)實的小腿肉,肯定是個練家子。
相比之下,少年郎的眼神倒是直接了許多,從小四身上掃了一遍,最后又回到他那張冷硬的臉上,撇了撇嘴。
隔著一道門檻兒,兩個人相互打量彼此一番,都嗅到了同類的氣息。
“還請稍候片刻?!鄙倌昀陕曇羟謇?,語氣卻不怎么客氣。
“多謝!”小四可不在意這些,不過是個小孩兒,不值當計較許多。
又過了片刻,匆匆從門內(nèi)跑出來了一個管家模樣的人,恭恭敬敬地將生叔請了進去。
生叔沒讓小四跟著,讓他在門口看著車,小四一想到宅子主人的身份,便沒有一定要跟進去。
“主子就在屋內(nèi),您請進。”管家將生叔引到門口,等生叔抬步走了進去,管家這才恭恭敬敬地關(guān)上門,立在一旁。
這時從屋頂翻下來一個少年郎,正是剛剛接過小四拜帖的佩刀小廝,“李叔,這是誰呀?”少年郎倒是還顧忌著主人,盡量壓低了聲音,指了指屋內(nèi)。
“若松,你老實點,板子還沒受夠呢?”管家李叔被他嚇了一跳,心知他這是又要鬧騰的前兆,趕緊壓低聲音警告了他兩句。
“不問就不問,兇什么兇啊?!比羲煽s了縮腦袋,心有余悸地揉了揉屁股,上回受的罰他現(xiàn)在還時不時疼呢。
“你給我老實點,主子交代的事兒辦好了嗎?”李叔輕輕踹了他一腳,“快去辦事!”扔下四個字,任憑若松說什么,他都不再理會了。
若松見狀,實在無趣,只好灰溜溜地跑去辦差。
“舅舅。”一見到生叔,沈修遠二話沒說就先跪下行了個大禮。
“我不過是一介鄉(xiāng)野村夫,擔不得國公爺?shù)拇蠖Y。”生叔避開沈修遠跪下的方向挑了把椅子坐下了。
“舅舅,您還在埋怨修遠?”沈修遠也沒起身,又跟著生叔的方向挪了下跪著的雙腿。
“定國公何出此言?”生叔一看到他那張艷麗異常的臉就心煩,當年他老子爹憑著張臉把他妹妹騙的五迷三道的,就這么將人娶回了家,誰知道是個短命鬼。
沈修遠這張臉可比他老子爹的那張看著更鬧心,不僅有他老子爹的長處,也有他娘的影子,生叔看著這張和妹妹有五分像的臉可下不去手,干脆瞇著眼睛不去看他。
“舅舅,當初修遠哪里有第二個選擇,但凡還有別的法子,修遠無論如何也不會入大理寺?!鄙蛐捱h垂著頭,十分落寞的樣子,尤其是他時不時抬頭看一眼生叔,又怕見到生叔厭惡的目光,陪著他那張臉,著實可憐極了。
“沈修遠,你爹當年是怎么跟我說的?讓我妹妹享盡榮華富貴,我說大可不必,我只求我妹妹一生平安無虞,現(xiàn)在呢?他死了落得個輕松,我妹妹年紀輕輕哭的眼睛都要瞎了。她最放心不下的兒子,比他爹還厲害,就怕還不如他爹命長?!?p> “歷任定國公,除了你祖宗跟著太祖皇帝打天下,風光無限封了國公蔭庇子孫,哪一個年紀輕輕就有這樣的本事,能做上大理寺卿?正三品大員,看似手握權(quán)柄風光無限,實則就是皇帝身邊的一條狗,他讓你咬誰你就得咬誰,你以前沒有選擇,現(xiàn)在就有選擇嗎?”生叔語氣沒有一丁點起伏,平靜地好像是在說別人的故事一樣,唯獨他的眼睛,仔細留意就能看見其中復雜的情緒。
“我不會步我爹的后塵?!鄙蛐捱h語氣有幾分遲疑,他又何嘗不知,從他爹年紀輕輕戰(zhàn)死沙場的那一刻起,他就再也沒有選擇,無論如何定國公的榮耀不能在他手里斷了。
“起來吧,你真的比你爹更讓人討厭?!鄙鍤夂艉舻乇锍隽诉@句話,自覺有些失了氣勢,又欲蓋彌彰似的加了一句,“我今天不是來找你走親戚的?!?p> “舅舅有和事?外甥必當竭力去辦。”沈修遠聽話地站起身子,垂首立在生叔跟前,一副聆聽長輩教誨的乖巧模樣。
生叔來之前就是一肚子氣,看到他這樣子,心里的怒火半點沒消,反而燒的愈發(fā)旺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