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半年前，也就是剛剛過完農歷春節(jié)，劉真家里開了場家庭會議。參與的人員是劉真奶奶的四個子女，還有老二的媳婦，要說的事就是關于劉真奶奶的贍養(yǎng)問題。

　　老大劉民勝首先發(fā)話：“咱媽氣管炎現(xiàn)在越來越嚴重了，一點油煙都聞不了，根本不能燒菜做飯了，咱們是不是商量一下，怎么安排輪流伺候老娘??？”

　　二伯母孫香隨即給二伯父劉民全遞了個眼色，意思是讓他男人別發(fā)表意見，有話讓她來說。姑姑劉民心在那一直盤著手機，好像說的這事和她一點關系也沒有。劉真的父親劉民國排行老小，此刻內心煩亂，煙不離嘴，才剛坐下沒有五分鐘大概已經抽完了三支煙。

　　劉民勝繼續(xù)發(fā)話：“我想著咱們四個子女，一家輪三個月，挨到誰家就把老娘接到自己家里，照顧老娘的生活起居，你們覺得成嗎？”

　　沒等他們回話劉民勝又說：“老話講長兄如父，按道理來說，我作為家里的老大哥，應當替你們多分擔一些才是，可是大哥我生計在外，過不了兩天就又要去工地了，黃英又一直體弱多病，不要說照料老娘，自己怕是都照顧不周全。老二，你在咱鎮(zhèn)的廠里上班，離家近。你家孫香也反正在家，我想請你們幫我照顧這前三個月，怎么樣？放心，大哥錢多給一部分，算作大哥的補償，”

　　孫香坐不住了，“大哥，你這是什么意思??？合著就你一個人有工作啊，我也身體好不到哪去，你這話里話外的，是說我整天在家閑著是吧？”

　　老二趕忙起來拉住孫香，“老大不是這個意思，”

　　孫香越說越氣，甩開劉民全，“你給我閉嘴！”

　　“老大，反正話我就放這里了，我們只管自己的三個月，我才不稀罕你的錢，你自己那份兒，你愛找誰找誰?！?p>　　老大已然覺得這番話經過昨晚一夜的推敲，應該沒有啥問題啊，怎么老二媳婦這么大的反應。他慚愧的是自己迫于生計，常年在外，確實沒有盡到多少孝。他憤怒的是孫香的忘恩無情。

　　老二一家日子過得艱難，民全在廠里累死累活也就拿點微薄的薪水，性格軟弱窩囊，早年間就離了婚。孫香原來同他一個廠子里的，好吃懶做，揮霍無度，又嗜賭如命，輸光了他前夫的家底。孫香主要看劉民全人老實聽她話，也舍得給她花錢，就嫁給了她，從此十指再沒沾過陽春水。劉民全兒子劉星，高中沒畢業(yè)就輟學了，最近廠里的工作也辭了，現(xiàn)在不務正業(yè)，成天在外面鬼混。

　　看老二家日子不好過，老大劉民勝牽掛于心，逢年過節(jié)回來，瞞著媳婦經常偷偷接濟他們一家。劉民勝全無私心，想到了這兩全之策，一來老二家能幫著自己照顧老娘，二來自己多準備一部分錢，可以變向幫助老二家，這豈不是兩全其美的事么。

　　此時這房子里煙霧繚繞，臺上的煙灰缸里掐了五六個煙頭了，可能是剛剛感受到激烈的場面，使劉民國不安地又猛嘬了一口，煙卷呲啦燃燒的聲音，在坐的都聽得清清楚楚。劉民勝低著頭悶坐著，孫香拗著身子背對著劉民勝，劉民全一會兒偷瞄著老大，一會又看看她媳婦的側臉，劉民心則面無表情還是在盤手機。

　　劉真的母親沈萍在門外聽得真切，此時屋里沒了動靜，推門進去了，“大哥，這三個月我來替你照顧好了，二哥平常廠子里活也累，二嫂確實也身體一直不是很好。我反正就在家干點農活，賦閑的時候也多，還是讓我來吧?！?p>　　劉民勝可算是找到救星了，松了口氣，“感謝弟妹替我分擔了！”

　　劉民國欣慰地看了沈萍一眼，掐滅了才燒了半支的煙，自己的婆娘竟然如此曉事理顧大局，劉民國之前擔心的是，自己也和大哥一樣，也在工地上做活，這家里還有一畝多的地，就怕婆娘覺著累不同意。

　　孫香也沒啥意見了，只要不是讓她來照顧就行。

　　眼看這事就要談妥了，老三劉民心卻說：“我不同意，要我出錢可以，但我決不愿意來看她，更不要指望我來照顧她?！?p>　　兄弟三人幾乎同時驚愕地看向劉民心，連孫香都覺得這話太過分了，這哪是一個女兒應該說出來的。

　　“你們都看我干嘛？老娘是怎么對我的，你們會不知道？好處都讓你們三個占了，就因為我是個女兒身，我在她眼里便什么都不對了。她生我沒養(yǎng)我，讓我給她養(yǎng)老送終，哼！不可能的！”

　　之前交待過，劉真的奶奶是舊社會里來的女人，思想上很重男輕女，她愛她的男人，她愛她的三個兒子，她愛她的三個孫子，她愛她的外孫。卻唯獨不愛她的女兒，也不愛她自己。

　　劉民心沒享受過父愛，更從來沒享受過母愛，所以此刻的狠心和冷漠，也算是情有可原了。劉民心起了身就要往外走，走到門口時轉過身來說：“還是得送養(yǎng)老院去，你們合計吧，我先走了。”

　　第一次有關劉真奶奶的贍養(yǎng)問題的會議，就不歡而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