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什么,誰醒啦?”楊隨沒有說話,聲音來自小道童身后又竄出來的另一個年紀與他相仿的孩子,裝扮也一樣,只是瘦一些,想來又是一個小道童吧。
“我這就去告訴師傅去?!焙竺娴絹淼男〉劳谎郾憧匆娏藯铍S,隨即反應過來,便說道,說完轉(zhuǎn)身欲走。
“不行,是我先發(fā)現(xiàn)的,應該由我去告訴師傅?!毕葋淼降男〉劳?jīng)他一提醒,也反應了過來,便拉住了那欲走的道童,不讓他離開。
“你放開我,我要去告訴師傅去。”要走的道童經(jīng)人這一拉扯,也顯然不樂意了,他轉(zhuǎn)過頭來,想要掙脫他所受到的束縛。
“不行,不行,是我先發(fā)現(xiàn)他的,應該讓我去說。”只見兩人年紀相仿,力氣亦相當,一時之間竟也相持不下,眼看著眼前所發(fā)生的這一幕,楊隨直覺得好笑,意不自覺的笑出了聲,只是他的笑聲卻不曾打擾那兩個為了搶奪這珍貴的報告權(quán)而相持不下的人。
“我是師兄,應該由于去告訴師傅?!?p> “如果你是個好師兄,你就該讓著我。”
“你放手,你再不放手,我就要揍你了?!毖垡妰扇嗽絹碓郊?,事態(tài)亦愈演愈烈,楊隨卻也無能為力,他倒是有些擔心,卻又覺得頗有些好笑。
“小悅,小奇,你們倆拉拉扯扯的在干嘛呢?”來者是個小姑娘,除了頭上扎起來的兩個辮子,她身上的裝扮也同那兩個爭執(zhí)的小男孩差不多,她似乎沒有要阻止二人的意思,只是好奇的打量著。
“叫師兄?!眱扇送瑫r回過頭來,異口同聲地對著扎著小辮子的小姑娘喊道,這一回卻是表現(xiàn)了出人意料的默契。
“不說拉倒。”小姑娘也不示弱,揚起小腦袋,歪向一旁,這一歪便正好看到立在小道另一邊的楊隨,他也正望著她。
“哦,你醒啦?”小姑娘也同兩個小道童一般欣喜,這一點楊隨終究想不明白。她撇下兩個依然爭執(zhí)不下的小子,便向著楊隨蹦蹦跳跳著而來,看樣子她真的很開心。
“我叫莫小慈?!毙」媚锩鎺θ莸氐?,“你叫什么呀?”
“我,我叫楊隨?!睏铍S平靜地說道,經(jīng)過多日病床上的折騰,此時是他感覺到最為舒暢和平靜的時候。
“你一定餓了吧,我?guī)闳コ渣c東西?!毙」媚锎蠓蕉钟H切地說道,“吃完了,我再帶你去見師傅,他看到你醒過來,一定會很高興的?!?p> “嗯?!睏铍S點了點頭,他誠然感覺有些餓了,剛剛因為有諸多問題困繞著他,一時還不曾顧及自己的肚子,此刻一經(jīng)提上日程,他的饑餓感就好像一頭沉睡之中的獅子被喚醒了一般。
“走,我?guī)闳コ允[油餅去,可好吃呢。”莫小慈二話不說,便拉起楊隨的手,向著她來時的路走去。
兩個小道童早已不再掐架了,或許是因為沒有人理他們了吧,他們的目光呆滯地看著莫小慈和楊隨向著他們走來,楊隨看了看兩個小道童,兩個小道童也看了看他,繼而又看向莫小慈。
此時的小姑娘儼然成了孩子們的頭頭,因為其他人早已沒了主意,包括楊隨,服從她似乎成了天經(jīng)地義的事了。
楊隨看了看他們,又看了看拉著他的莫小慈,仿佛是在詢問她的意見,莫小慈似乎也領會他的眼神的含義,搖了搖頭,似乎在說‘別理他們’。
“小師妹,你可以帶上我們一起去嗎?”眼看著莫小慈和楊隨即將走過,那個叫作小奇的道童開口說道。
“哼,不行,你們兩個剛剛在這里打架,我還要去告訴師傅?!毙」媚飺P起頭,做出一副小大人的派頭。
“不要啊,師妹,師傅一定會把我們關(guān)進小黑屋的?!绷硗饽莻€叫小悅的小道童顯得有些害怕了。
“師妹,你誤會啦,我跟師弟哪里是在打架,我們是商量著一起把他醒來的消息告訴師傅來著,師弟,你說是不是?。俊边€是小奇的腦子轉(zhuǎn)得快一些。
“是啊,是啊。”小悅連連稱是,此刻兩人又是好得非常呢。
“他們說的是真的嗎?”對兩人有些不信任的莫小慈轉(zhuǎn)而問楊隨道。
當三人的目光同時轉(zhuǎn)向自己的時候,楊隨顯得有些不在所措了,他只是木然地點了點頭。
得到肯定的回答,莫小慈算是放過了他們,兩個小道童也松了一口氣,或許那個所謂的小黑屋真有那么可怕吧。
“喂,你怎么睡這么久啊,從你上山到現(xiàn)在,你都睡了整整兩天了呢?”小奇湊近楊隨問道。
“他不叫喂,他有名字,他叫楊隨,你聽好了?!?p> 還不等楊隨開口,走在前頭的莫小慈搶先答道,而且回過頭來狠狠地瞪了詢問者一眼。
“那,不好意思?!毙∑鎿狭藫夏X袋,一臉歉然的地道,“楊隨,你怎么能睡這么久呢?”
“我也不知道。”楊隨搖了搖頭道,他沒有撒謊,他的確是不知道,而且他比任何人都更渴望得到答案。
“我猜你準定是生病了?!弊咴谝慌缘男傄膊桓始拍?,湊到楊隨和小奇中間,“我上次生病的時候也像你一樣,睡了好幾天?!?p> “你看他這樣子像是生病的人嗎?”小奇顯然不同意小悅的說法。
“那你說他是怎么了?”小悅反問道。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他呀。”
“既然你不知道,那你怎么能說他不是因為生病的緣故呢?”小悅瞪著大眼睛道。
“你看他這樣子像是生病的人嗎?你可記得你生病的時候可是躺在床上動也動不了呢?!?p> “所以他現(xiàn)在好了,就醒過來啦。”
“反正我就知道他不是因為生病才睡這么久的。”
“我覺得是。”小悅道。
“不是?!?p> “是?!?p> “不是?!?p> “那我們讓他自己說,肯定是。”
“可是他說了他不知道。”小奇說道。
“我生病的時候也是什么都不知道,所以我說他那是因為生病的緣故?!毙傂U自信的說道。
“不是,我說肯定不是?!?p> “你們兩個有完沒完了?!蹦〈然剡^頭來狠狠地瞪了他們一眼。
“楊隨,我們走,別理他們?!闭f完,莫小慈再次拉著楊隨的手快步向前走去。
“反正我就覺得那是因為他生病的緣故。”小悅嘟噥了一句,便跟上前去。
“反正我說不是?!毙∑嬉膊桓事浜?。
楊隨只記得自己沿著青石小路上上下下,左拐右拐的走了好遠,才到達他們的目地的。
這是一所由竹林環(huán)抱的小竹屋,屋子里所有的一切都是由竹子做的,包括這座屋子在內(nèi)。
小竹屋深藏在茂密的竹林之中,顯得格外清幽和靜謐,屋子之前是一片開闊的院子,院子里種了很多蔬菜,還堆了一些柴禾,角落處還有幾顆桃樹,此時已結(jié)出了累累的碩果,只是還很小,不禁讓楊隨想起自家的后院。
“啞爺爺,啞爺爺。”剛剛來到小院,莫小慈便喊了起來,她的聲音帶著稚嫩般的淘氣,只不過她那淘氣的聲音卻沒有得到任何回應。
“啞爺爺,你在嗎?”莫小慈又叫喚了一聲。
“或許啞爺爺出去了說不定,他經(jīng)常不在家?!闭跂|張西望的小悅插了一句嘴。
“說不定去山上打柴了呢。”小奇也發(fā)表自己的意見。
“可是屋子連門都沒關(guān)呢?!蹦〈瓤粗巧瘸ㄩ_的大門道。
“啞爺爺從來不關(guān)門的。”小悅倒不以為這是什么大不了的事。
“你怎么知道的?”莫小慈回過頭來問道。
“他不知道還有誰知道?!毙∑嬖谝慌越器锏男α?。
眾人的目光再次回到小悅身上,看得他有些不好意思,一陣腳步聲響起,替他解除了尷尬的境地。
四人的目光一起轉(zhuǎn)向腳步聲傳來的方向,只見一個老頭正扛著一根竹子從竹林之中穿出來。
“啞爺爺。”看到這個衣著補素的身影,莫小慈開心的迎了上去,而另外的小悅和小奇似乎不像她那么開心,但也迎了上去。
等到老頭在院子之中卸下身上的竹子的時候,幾個小孩也來到了他的跟前。
老頭給楊隨的感覺就是一個普通的樵夫,留著花白頭發(fā),同樣花白的還有他那短短的胡渣。
“啞爺爺,你這是要做什么?。俊蹦〈扔松先?,并詢問道。
但是與小姑娘的熱情相比,老頭的表現(xiàn)顯得難免有些冷淡,老頭歇下手里的活計,逐個的看了看站在他面前的四個孩子,他在楊隨的身上停留的時間明顯的要比其他幾個人長一些,顯然這張臉讓他感覺到陌生。
在他看著楊隨的時候,楊隨也不曾放過機會好好地打量了老頭一番,他的面容顯得冷淡而僵硬,似乎這張已被歲月侵蝕的臉上從來沒有過很豐富的表情,或許是那曾經(jīng)有過的表情也都已隨歲月而去了。
老頭在望過了所有人之后,重又將目光停留在莫小慈臉上,然后伸出手來指了指眼前的四個孩子。
“啞爺爺,你是在問我們?yōu)槭裁磥磉@里嗎?”莫小慈似乎領會了老頭的意思,便開口說道。
老頭不曾搖頭,也沒有點頭,依然呆呆的望著眼前的小姑娘。
“他不僅不能說話,還聽不見嗎?”楊隨心里想道,同時他將帶著這同一疑問的眼神投向了在他身側(cè)的小奇,小奇看在眼里,但他只是聳了聳肩,就算是給楊隨的回答了。
然而即便如此,莫小慈似乎也能明白老頭的意思,因為很快,楊隨便聽到她的聲音再次響起,“啞爺爺,你是問我們到這里來干嘛的嗎?”
老頭沒有答話,也沒有做出任何暗示性的表示,莫小慈再次說道,“我們是來找吃的,他好久沒吃東西了,中午的蔥油餅還有嗎?可好吃了。”
老頭的目光再次投向楊隨而來,這讓他感覺到有些尷尬,因為老頭的樣子看來顯然不喜歡有人來打擾,而引起這令人不快的一切的起因正是他。
收回目光之后,老頭依然沒有什么表示,只是拾起落在地上的柴刀專心拾弄起他剛剛放下的竹子了,似乎要把所有的不快發(fā)泄到它的身上。
“我們還是走吧。”楊隨拉了拉莫小慈的衣袖,輕聲說道,經(jīng)過這一番冷落,他似乎不感覺到餓了,只想快些離開這令人尷尬的地方。
“沒事,啞爺爺一向都是這樣的。”莫小慈回過頭來安慰楊隨。
“我們自己去找吧,我知道在哪兒。”小悅將兩人拉到一邊,有意壓低聲音說道。
莫小慈怪異的看了他一眼,隨即又回過頭來對正在埋頭干活的老頭說道,“那啞爺爺,我們自己去找咯?!?p> 老頭依然沒有反應,連頭也不曾抬一下。
小悅則瞪了她一眼,似乎怪她太過實誠了。
接下來便是四個孩子向著那開著門的屋子而去,那里成了他們的目標,他們要開展一場尋寶之旅。
在四個孩子都隱沒入那扇門之后,誰也沒有注意到老頭突然放下手里的活計,抬起頭看了看,繼而又埋下頭干他的活。
這場尋寶之旅似乎沒什么難度,因為他們很快便在廚柜的上層找到了他們的寶藏,而且他們只是借著一張小凳子便拿到了,誠然,這功勞很大程度上要歸功于小悅,他堅定了其他人的信心,也為他們指明了道路,同時也為他們提供道具,換句話說,他輕車熟路。
這次奇妙的尋餐之旅幾乎給楊隨帶來最美味的東西,不得不承認這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蔥油餅,而且還是他吃過的最好吃的東西之一。他吃了一個,意猶未盡,喝過一口茶之后,又吃了一個。鑒于小悅的功勞,他也分得了一個,至于小奇嘛,他本來不想吃,可看到兩人吃得如此帶勁,也有些流口水了,只是他不好意思開口,只得在一旁干咽口水罷,至于莫小慈,她看著兩人吃,就覺得十分開心了。
等到他們再次踏過那個門坎的時候,廚柜里還剩下兩個蔥油餅,這是留給老頭的點心。
“啞爺爺,我們吃了三個蔥油餅,里面還有兩個?!眮淼叫≡豪锏臅r候,莫小慈沖著在忙作的老頭喊道。
“我可沒吃。”小奇在一旁嘀咕道。
“我們還是去找?guī)煾等グ??!毙傉f道。
“啞爺爺,我們走咯?!蹦〈扔譀_著老頭喊了一聲。
老頭依舊在忙著他的活計,不曾做出任何反應。
“小師妹,你為什么每次都要跟他打招呼呢,你知道他從來都是這樣子的。”走出小院之后,小奇嘀咕道。
“是啊,小師妹,你看我們從來都不跟他打招呼的,就算跟他說話他也不會理你的。”小悅也贊同小奇的話。
“要你們管。”莫小慈沒好氣的說了一句,便將頭轉(zhuǎn)過一邊,不再理會他們了。
出了小院,他們又走上了來時的路,然而奇怪的是,楊隨感覺竟沒有來時那般遠了,這原因可能是兩方面的,首先他不用再忍耐肚子的饑餓之苦,其次,則是因為小悅和小奇一直在他耳邊說個不停。雖然事實上他很想靜下心來好好想一想,但是他的這一愿望卻得不到尊重。小悅和小奇一直追著他問個不停,差不多關(guān)于一個孩子所能問的一切問題都問了個遍,當然,楊隨還是挺實誠的,凡是知道的都回答了,不知道的他也只能說不知道了。
紫陽宮位于紫陽山頂,它的背后是一座懸崖。此刻楊隨就站在它的面前,與他所想象的氣派、雄偉、巍峨的紫陽宮比起來,眼前的建筑難免顯得有些相形見拙,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將眼前這老舊孤單的矮木房子跟紫陽宮這名字聯(lián)系起來。除了地處開闊之外,它幾乎和剛才深處竹林之中的啞爺爺?shù)姆孔酉嗖顭o幾,還有一點區(qū)別,就是多了個名字,與它相比,楊隨直覺得自己的家實在是豪宅了。
然而就算它再怎么不堪都好,事實是它就是紫陽宮,紫陽宮也正是它,很多年后,楊隨會明白這個道理。
楊隨逐個地看了看三個孩子,他所看到的無不是一種發(fā)自心底的喜悅的微笑,其中還帶著些許驕傲的成分,那樣子仿佛是他們指著眼前的矮房子對楊隨說,‘看,這就是我們的宮殿?!?p> 這種感情楊隨還不能理解,他甚至替他們的這種驕傲感覺到害羞,甚至于悲哀了。
相對于楊隨所感覺到的不堪而言,這座道觀還是有很多優(yōu)點的,拋開它本身,首先它的門前十分開闊,至少比楊隨家的前院加后院還要大幾倍,借此也可以想見紫陽山該有多大,其次同樣開闊甚至更為開闊的還有它的視野,只可惜受到先入為主的觀念所害,他將這些都忽略了,他也將醒來時為著這寧靜而開闊的大山而陶醉時的情景忘卻了,而正是這些容易被忽略的東西,才真真稱得上是人間至美,至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