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定郡王既然已至,不如跟老朽一同進去如何?”蕭凜先剛剛轉(zhuǎn)身,就聽見身后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
“見過叔祖““見過蕭公!”兩人不敢怠慢,各自躬身行禮。
黑暗當(dāng)中,一輛馬車不知何時,竟然無聲無息地停在了圓月山莊門口,馬車?yán)镒叱鲆晃焕先耍砗蟾晃皇孔哟虬绲纳倌?,正緩步向蕭凜先行來。
與帶了百兩黃金,一盤合浦走盤珠前來道賀的耶律涅魯古不同,蕭總管什么都沒有帶。
因為他只要今天能來,進蕭凜先的門內(nèi)喝一口水,那就是一份極重的禮了。
至于禮物什么的?你怕是在想桃子?
話雖然如此,但是讓蕭凜先奇怪的是——
為何這蕭總管背后的士子,竟然多看了自己好幾眼?
“哈哈哈,多日未見,蕭公臉色越發(fā)紅潤了?!?p> “哪里哪里,安定郡王神光內(nèi)斂,中氣十足,莫不是武藝又精進了?”
在兩人一番沒有什么意義的寒暄過后,這才相視一笑,一同往莊內(nèi)進發(fā)。
長者先,幼者后,這次的次序稍微換了一下,蕭凜先在前面引路,后面跟著個孫……不,蕭總管,讓出C位的耶律涅魯古緊隨其后。
“此字乃那位年輕的宋使手筆吧,南朝人物,果然寫得一手好字?!笔捒偣芸粗T口的圓月山莊的牌匾,嘖嘖稱奇。
莊子雖然破,但是門面要做好,這可是蕭凜先昨天用贏來的那條玉帶,刻意向蘇轍求的,求回來之后就立刻讓人刻匾掛上了。
后面的耶律涅魯古也裝模作樣的欣賞著這個木頭牌匾,大字不識的他,似乎也能從里面看出蘇轍書法的精妙來。
能讓生性厭惡文人的耶律涅魯古這般做派的,當(dāng)然只有蕭總管了,那可是能跟他耶耶天下兵馬大元帥耶律重元掰手腕的大佬,掌握著大遼第二家族一大半話語權(quán)的蕭族長老,就是他那位權(quán)傾天下的父親都不敢輕易得罪。
朋友弄得多多的,敵人弄得少少的,人和人的斗爭中,這是顛簸不破的真理。
“此物果然有些意思?!闭趽u頭晃腦,體會著蘇子由書法妙處的蕭總管停了下來,仔細(xì)地端詳著面前的物事。
因為他遇到了一堵墻。
影壁墻,又叫照壁墻,蕭墻,是用來區(qū)分內(nèi)外的一堵墻,世家所用者,無不雕刻精美,但是蕭總管面前的這堵墻,乃是用碎石塊倉促堆疊而成,看上去十分粗獷簡陋。
當(dāng)然這不是最重要的,這座草草搭成的照壁上面,用各種顏色的石頭子,拼出了兩排文字,漢文和契丹文都有,意思就是圓月山莊。
蕭凜先本來不想弄影壁墻,但是,于是他想起了后世明清古建筑影壁墻里面,用碎瓷片拼成的圖案,于是他也讓工匠們照著弄了一個。
不得不說,這個時代的工匠水平都還是不錯的,領(lǐng)悟力極強,蕭凜先稍微一說,然后在紙上將文字寫出,工匠們很快照著樣子弄了出來,邊角處理之處,比蕭凜先設(shè)想得還要好。
這種碎瓷片拼接畫現(xiàn)在還沒有,如此一來,蕭凜先倉促堆成的影壁墻頓時增色不少,就連石墻內(nèi)凹凸不平的縫隙之處,在蕭總管的眼中,也顯得野趣盎然,別有一分滋味。
耶律涅魯古雖然覺得這個破墻和碎片圖案也無甚好看,但是看到蕭總管都嘖嘖稱贊,于是決定回去也讓工匠給自己的宅子弄這么一個。
轉(zhuǎn)過影壁墻,前面盈盈有燈光傳來。
“這是——冰?”幾人走近之后,蕭總管不由得驚嘆出聲,一旁的耶律涅魯古湊近一看,也瞪大了眼睛。
漆黑的夜里,一道由燈火組成的通道,直指遠(yuǎn)處的帳篷和篝火。待到三人走近后才發(fā)覺。
這燈火竟然放在冰做的異獸上面的。
“有趣,有趣,明月公子果然極盡巧思。”燈火下面鋪著獸皮,耶律涅魯古踩在上面,用手摩挲著冰制的獸身,冰涼的冰雕上,掛著的是薄紗所制的宮燈,下面是厚厚的皮毛,燈光的照射下,所有的的異獸顯得晶瑩剔透,神氣活現(xiàn),給從未見過冰雕的和冰燈的幾位遼人,帶來了極大的視覺沖擊感。
冰雕這個主意是蕭凜先想出來的,因為蕭凜先的宅子,除了兩棟小樓以外就是荒地,所以才想出舉辦傳統(tǒng)遼人宴會的法子來,但依舊太寒酸了。
他的圓月山莊,從影壁墻到宴會舉辦的地方全是荒地,本來圖巴建議蕭凜先鋪一條織錦毯子從門口鋪到里面,并且表示玉陽公主府上有很多屏風(fēng)可以借用。
但是都被蕭凜先否決了,他覺得,如果按照傳統(tǒng)遼人宴會的搞法,自己無論怎么搞,都不會讓自己請的這幾位客人眼前一亮,反而會因為借用玉陽公主府的東西太多,讓人看低了去。這顯然與他的目的不符。
他需要的,是要與這幫大佬有個對話的資格,哪怕不平等,也要比被他們視為孩子要好。
我圓月山莊雖然窮困勢微,但也是一方獨立勢力,而不是誰的附庸。
于是,靈機一動之下,蕭凜先想起了后世的冰燈。
此時的上京天寒地凍,零下十好幾度,正是弄冰燈的好時候。蕭凜先找來了公主府的匠人,讓他們用冰塊雕刻了十二對異獸,每只異獸或手持,或嘴叼,每只上面固定一盞宮燈照明,下面鋪上厚厚的獸皮,一個別具風(fēng)情的冰燈甬道就弄成了。
“此乃——摩羯魚?”蕭總管指著旁邊的一個雕像,笑容可掬。
“蕭公好眼力,正是這摩羯魚?!笔拕C先忍住笑,低頭答道。
“汝這小子,好好的正道不學(xué),這雜學(xué)倒是頗為精通?!笔捒偣苄αR一句。
蕭凜先雕刻的十二對異獸,正是十二星座。
對,你沒聽錯,遼國是有十二星座的,其名字和形狀都跟后世的十二星座一模一樣。
雖然十二星座的學(xué)說絕對是個舶來品,但不知怎么回事,很早就出現(xiàn)在了漢地,雖然不知道具體時間,但是宋朝之前就是有了的。
1400年前,一位天竺高僧來到東土大隋,名叫那連提耶舍。老和尚日常除了傳播佛教,還兼職做字幕組,翻譯了一部《大乘大方等日藏經(jīng)》,把十二星座首次引入中國。
雖然引入了十二星座,但是對于此時的漢人來說,這個玩意兒雖然有意思,不過知道的人還很少。大家還是喜歡用十二星次來稱呼黃道十二宮(順便說一下,古人給十二星次起的名字完爆西方人,星紀(jì)、玄枵、娵訾……)。
但是不知道為什么,十二星座突然就傳播開了,而且在宋朝達(dá)到了頂峰。
考慮到后世某些我去炸學(xué)校的兒歌不知道怎么的就傳遍全國,想必十二星座的傳播,也跟這個類似吧。
這并非杜撰,大量的史實可以證明十二星座在中國古代就被人所知,比如遼國重臣的墓頂部就有十二星座的壁畫,還有很多名人也相信并研究星座。
韓愈曾經(jīng)這樣說:我生之辰,月宿南斗。牛奮其角,箕張其口。牛不見服箱,斗不挹酒漿?;氂猩耢`,無時停簸揚。
翻譯一下大意是:我身宮在摩羯,幾顆主持命運的星辰?jīng)]一個好的。斗宿帶不來美酒,牛宿帶不來好車。偏偏箕宿能顯靈,讓自己顛沛流離。
而蘇軾這位大文人,也癡迷星座,曾經(jīng)把自己的星座和韓愈這位大佬相對比。
退之詩云:我生之辰,月宿直斗。乃知退之磨蝎為身宮,而仆乃以磨蝎為命,平生多得謗譽,殆是同病也!馬夢得與仆同歲月生,少仆八日,是歲生者,無富貴人,而仆與夢得為窮之冠,即吾二人而觀之,當(dāng)推夢得為首。
這段話的意思是,我發(fā)現(xiàn)韓愈和我一樣是摩羯座,因此平生得到毀多于譽,這都是星座的原因啊。生在摩羯座的人就沒有什么富貴的,我和朋友馬夢得是其中最窮的,幸好我比他要好一點,不算最慘,馬夢得才是好慘一男的。
不僅如此,宋朝的《武經(jīng)總要》中,其中就說:雙魚一月打仗運勢最佳,白羊二月打仗運勢最佳,金牛三月打仗運勢最佳……
是不是很玄幻?
不過在這個時代,占星術(shù)屬于天文,禁止平民修習(xí),只有一些貴族和士子為了顯示自己的風(fēng)雅和博學(xué),才會對此進行研究,就好像蘇頌愛研究機械一樣,很多士子和貴族也會選擇研究命理和星象。
所以,蕭總管認(rèn)識十二星座,絲毫不足為奇。
讓人吃驚的是耶律涅魯古,大字不識地他,竟然對于十二星座也極為熟稔,摸著巨蟹座的冰雕,連聲輕嘆自己最近運勢有些隱晦不明,是不是命宮被雙子影響的緣故啊。
然后蕭總管和耶律涅魯古瘋狂地就運勢交流起來,看得蕭凜先目瞪口呆。
wdnmd,不是,古人都是星座狂熱愛好者嗎?
在前面引路的蕭凜先,心中一萬頭羊駝狂奔而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