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日,孩兒與耶律突玩耍之時,聽他講起了一樁秘事——”蕭凜先裝出一副極為小心的樣子,走到蕭韓氏跟前壓低了聲音嘀咕道。
“圣人欲在我大遼興漢學,學漢俗,明年還準備在上京辦那漢人書院,說是要讓一干貴族子弟,俱都進去讀書,據(jù)說先生都是南朝大儒哩!”
“所以汝便是因為如此,故才想留那南人發(fā)式?”蕭韓氏沒好氣地看著自家兒子,表情有些微妙。
還以為是什么秘聞呢,原來是這個。也就這幫孩童將其當做秘聞了。蕭韓氏又好氣又好笑。
此時的遼國皇帝對于南朝好感之深重,關于這一點,不僅是大遼上下皆知曉,甚至連南朝西夏都是公認的。
提倡學漢學,習漢俗,說漢話,關于這幾點,皇帝耶律洪基也不知在公開場合說過多少次了,只是契丹的貴族們都固執(zhí)地認為南人軟弱,契丹勇士怎么能學手下敗將的習俗呢?倒是不少秦樓楚館的優(yōu)伶女伎,為了迎合恩客,越來越多做南朝女子打扮的了。
想到這里,蕭韓氏方才還舉起的手又輕輕放下,一把拉起跪著的蕭凜先,輕輕地摸著他的頭。
“我兒欲進那漢學?”
“孩兒不知?!笆拕C先仰著臉,盡量讓自己的表情顯得憨厚。”孩兒從來不喜念書,只是聽聞圣人有意讓孩兒等人穿漢服學漢學,故想先準備著,屆時耶娘臉上,也多些光彩?!?p> 這具身體的原主人,就跟一般的契丹孩童一樣,弓馬倒是尚可,但是文化方面,幾乎是大字不識,如果自己此時說出一番自己為了自家蕭家能迎合皇帝心意,所以想留長發(fā),搶先當皇帝的舔狗的道理來,不僅邏輯清晰,而且還有理有據(jù),怕是要讓自家母親生疑了。
當然不是生疑他不是自己兒子,而是有可能是覺得他是在替人傳話。
“不知??呵呵,傻孩子。汝始終乃我契丹最尊貴血脈的后裔,便是想進漢學,也不用學那南人模樣。”蕭韓氏摸著蕭凜先的頭,眼中充滿慈愛。
聽到這個話,再看自家母親那副哭笑不得的神情,蕭凜先就知道,自己的頭發(fā)今天可能要保不住了。
現(xiàn)在蕭韓氏的表情,他很熟悉,就跟后世的家長看到自己青春期的孩子穿著奇裝異服時一樣,好笑好氣又無奈。
想必此刻,蕭韓氏內(nèi)心無非就是,孩子長大了,想法越來越多了,也知道開始打扮了,搞些什么花里胡哨的南人玩意兒,簡直是胡鬧。
這種感覺,古今一般同。
在此時的遼國青少年中,模仿宋人打扮和說話方式算是一種很前衛(wèi)很潮的方式,雖然很多契丹老人都紛紛表示看不慣,但是他們依然故我。
這就跟后世某個時期,內(nèi)地青年紛紛模仿臺灣偶像劇的說話打扮導致自家家長痛心疾首是一樣的。
“是否要做南人打扮,孩兒也說不好?!笨粗约夷赣H一臉孩子終于長大了的復雜表情,蕭凜先就知道要完,于是趕緊開口,拋出他早就想好的說法。
“但是孩兒聽聞耶律突他們說,他們都欲做南人打扮,據(jù)說是其三叔前日曾提過,所以耶律家的子弟俱都開始留南人發(fā)式了?!笔拕C先臉不紅心不跳的說。
“什么?”聽到這里,蕭韓氏眼神一縮,臉上的驚訝顯而易見。
大遼姓耶律的不少,包括韓家的先祖,都曾經(jīng)被賜姓耶律。但是這位耶律突可不是被賜姓的那種,他是正宗耶律家人,皇室血脈。而他的三叔,不是別人,正是日后的遼國唯一指定奸相,此時的南院樞密使,被封為趙王的耶律乙辛。
耶律突那位三叔深得圣人倚重,不僅極其善于揣摩圣人心意,而且城府極深,連此人都讓其族中子弟開始留南人發(fā)式,說明圣人是當真是大力推行漢風漢俗了。蕭韓氏出身韓家,政治眼光也是不缺,此刻思忖一番,越想越覺得此間有些文章。
怕是那個漢人書院,怕是圣人極為看重。本來留頭發(fā)就不算個什么大事,但是涉及到討皇帝歡心,試試總比不試好,萬一呢?”蕭韓氏心中暗道。
既然如此,自己讓蒙哥留著頭發(fā)也沒事,反正冬日里人人都帶著帽子,外人看不出來,若是明年當真選取貴族子弟學漢學,蕭家子弟自當拔得頭籌,對于蕭家和她自己,也是極有面子之事。
若無此事,屆時再髡發(fā)便是。
一念至此,蕭韓氏看自己的兒子目光又柔和了很多,之前都覺得自家兒子隨他耶耶,成天只知騎馬射箭,有些沒心沒肺,沒想到自家兒子還有如此細心的一面,雖然依然懵懂,但是光是這份細心,就讓蕭韓氏覺得很不錯了。
終究是長大了,蕭韓氏暗自點頭,吾韓家血脈,怎么可能是個單純的莽夫。也罷,且隨他一回罷,想到這里,有些欣慰的蕭韓氏緩緩開口道。
“若是如此,汝暫時便不髡發(fā)罷,但是不可讓外人知曉,時時須戴著帽子遮掩。”
“是,娘娘?!?p> 賭對了!蕭凜先這下才放下心來,揉了揉跪得發(fā)酸的膝蓋,心中暗自松了一口大氣。
剛剛他說的話有真有假,耶律洪基欲興辦漢學是真的,但是耶律乙辛讓耶律突等家中子弟留南人發(fā)式,則是完全沒影子的事。
他之所以這樣說,無非就是想扯起耶律乙辛的虎皮,讓自家母親誤以為耶律家已經(jīng)先這么做了,暗示自家母親,為了讓蕭家不落在后面,故而同意他留頭發(fā)。
這個謊話能夠奏效,不是因為謊話本身有多高明,而是蕭韓氏哪會想到,自家鐵憨憨一般的兒子能有這種騷操作。
蕭凜先吃定了哪怕耶律突家里并沒有讓子弟這么做,蕭韓氏估計也不會讓人去問耶律家,你是不是讓家中孩童都留南人發(fā)式?
至于自己的小伙伴耶律突那邊,蕭凜先已經(jīng)打定主意,明后天就去安利耶律突等耶律家子弟留長發(fā),不僅是耶律家,其他的貴族子弟自己也一并安利了,并且暗示說自己家里同意的。
他都能想象出來,耶律突的母親聽到自家孩子要留長發(fā)的反應:“皇后的侄子,蕭家的子弟都開始留南人發(fā)式了,怕真的是得到什么消息了,反正到時候還可以剃掉,能在圣人下令學南人發(fā)式之前就提前讓自家子弟做好,這一波豈不是舔得皇帝美滋滋,如果是假的,皇帝還能為難幾個孩童和婦人不成?”
留頭發(fā)的行為,成本極小,賭對了血賺,賭輸了不虧,反正剃回來就是。對于這幫政治動物來說,這點操作簡直分分鐘想明白。
計劃通!站起來的蕭凜先看著自家母親涂抹了頭油,越發(fā)锃光瓦亮的頭頂,大概猜到了蕭韓氏此刻的打算,覺得自己真是個小機靈鬼。
看著自家兒子,目光越來越欣慰的蕭韓氏哪里會猜到,自己眼中有些憨厚的兒子內(nèi)里不再是個大字不識的契丹孩童,而是來自千年之后的靈魂,不疑有他,覺得是自家兒子應該是聽到小伙伴說了什么,然后準備跟他們一起留那南人發(fā)式。
這個歲數(shù)的男孩子嘛,跟玩伴一起做出什么行為都不奇怪。看著自家孩子的背影,蕭韓氏想著。
倒是連耶律家讓家中子弟留南人發(fā)式。真是很讓人玩味呢。無妨,就讓他們?nèi)ヴ[好了,反正就是個頭發(fā)么。蕭韓氏高興地想著。
此時若是換隨便一個遼國重臣,對于貴族子弟髡發(fā)這個問題一定不會像蕭韓氏一樣輕松寫意,移風易俗,胡漢之別是關乎路線問題,不可不慎重。
連耶律家和蕭家的子弟都留了南人發(fā)式,京中那幫小貴族和官員子弟,不一窩蜂的學起來?
蕭韓氏終究是婦人,眼光和角度自然比不上朝堂上的袞袞諸公,聽到耶律家都這么做,也就默認了蕭凜先的行為。
“造謠這個事情,一定要盡快提上議事日程?!贝蚨酥饕饫觅F族之間的潛規(guī)則,通過兩頭糊弄保住頭發(fā)的蕭凜先暗自決定,一定要盡快安利自己的小伙伴留南人發(fā)式,最好在大遼青少年之間,興起留南人發(fā)式的時尚潮流。
畢竟,要藏好一滴水,最好的辦法就是把它放進大海里。自己和耶律突等人留南人發(fā)式可能讓人覺得奇怪,但是如果是大遼的少年貴族都留了南人發(fā)式呢?
只要形成了潮流,哪怕屆時有人發(fā)覺這是個謠言,就算要追查,也是一筆糊涂賬。
這也算培養(yǎng)遼國下一代中堅力量親宋吧。蕭凜先越想越覺得自己很有必要把這個謠言坐實。
謊言重復千遍就是真理,相比官方公告,民眾都更愿意相信小道消息,而且小道消息還傳播極快,想起后世那些被證實是謠言但是卻火了一大片的各種炒作,讓蕭凜先更加堅定了要在貴族子弟間掀起留南人發(fā)式的風潮。
用不了多久,那些契丹貴族們,私底下就會開始傳出皇帝欲讓貴族子弟興漢俗習漢學的消息了,相信隨著時間的推移,很多貴族和小官僚的子弟也俱都開始神神秘秘地開始留長發(fā)了。
畢竟楚王好細腰,宮中多餓死不是么,而且自家這位圣人對于南朝的喜愛和推崇是全天下皆知的。
操作起來還是不難,關鍵是事情按照自己的設想發(fā)展的話。
蕭凜先一邊摸著自己的頭,一邊想著如何通過自己的小伙伴和身邊的幫閑,盡快將這個謠言擴散開去,若有所思地離開了蕭韓氏的房間。
蕭凜先一出門,就看見速查蹲在房間門口偷聽,樣子極為猥瑣。
“小主人,主母心情可好?”見到蕭凜先出來,速查趕緊迎了上來嗎,壓低了聲音問道。
“先回去!”自己剛穿越過來,還是少接觸蕭韓氏為妙,蕭凜先趕緊往外走。
沒事了!見到?jīng)]有侍衛(wèi)來抓自己的速查一臉高興。
保住了頭發(fā)的蕭凜先雖然高興,保住了自家皮肉的速查則更為高興,剛剛他聽到主母的那聲呵斥,就嚇得渾身就是一激靈,滿以為自己今天這頓鞭子是躲不過去了,沒想到片刻之后,自家小主人面色愉悅地走了出來,似乎已經(jīng)沒事了。
速查怎么想都覺得事情有些不可意思,一時間歡喜得有些懵了,愣在了原地。
“楞在這里作甚,還不快走!”蕭凜先哪里不明白自家這個伴當擔心的是什么,學著記憶中的樣子,狠狠踢了速查一腳。
看來今天這頓鞭子是躲掉了,被踢了的速查反應過來,臉上依然是掩飾不住的喜色。
跟蕭府侍衛(wèi)的鞭子比起來,小主人那一腳,簡直像春風一樣溫柔。
速查美滋滋地,趕緊跟著自家小主人往回走。
“塔不煙!”剛剛進到院子里,蕭凜先就大聲喊著自己貼身侍女的名字。
“趕緊通知人燒水,我要沐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