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許姑娘(上)
夜了,農(nóng)歷十八的夜空,月亮仍是很圓,也很亮。月光照著腳下照著遠(yuǎn)方,卻似乎照不透心頭某些地方。
許瑤覺得今晚她的媽媽的心事很重。
她攙著拄著拐杖的媽媽,在家旁一條通往鄉(xiāng)下的水泥路上散步,似水的月華灑在媽媽的肩上,讓瞥了一眼的她覺得有些凄涼。
她的媽媽,名叫林婉芳。
她沒有父親。
或者準(zhǔn)確的說,她不知道自己的父親是誰,連現(xiàn)在是死是活都不知道,因為媽媽不告訴她。
她沒有隨媽媽的姓,那么她的父親便是姓許,這也是目前她掌握的關(guān)于那個男人的唯一信息。
是的,她連父親這個稱呼都不愿意用,而只是用“那個男人”,因為她覺得他不配。
她恨他。
她的媽媽在比她現(xiàn)在稍大一些些時,在外被那個男人騙了心和身體后慘遭拋棄,棄得很決絕。
媽媽懷上了她,那是在八十年代初,風(fēng)言風(fēng)語自是免不了。
外公家人丁單薄,只有媽媽一個,外婆在生媽媽的時候難產(chǎn)而死,為了女兒,外公一直未再娶。
在媽媽帶著身孕回家后,沒多久外公也因為一次意外身亡。
媽媽失去了唯一的親人,再也沒有勇氣去獨(dú)自面對外面的風(fēng)言風(fēng)語和冷眼嘲笑,于是變賣了家里的所有一切,挺著肚子來到縣城。
媽媽舍不得打掉肚子里的這塊肉,媽媽說,外公為了他的女兒終身不再娶,她也可以為她的女兒終身不再嫁。
如今,母女二人相依為命的時間與她的年紀(jì)一樣大。
起初媽媽并沒有告訴她這些事,因為怕這些事影響她的性格、影響她的成長。直到初二那年,媽媽失去了一條腿,已經(jīng)成為一個大姑娘的她才終于知道發(fā)生在自己媽媽身上的悲劇。
很小時她就能自己照顧自己,為了生計,媽媽便去了外地打工??沙醵悄辏瑡寢屖侵糁照然貋淼?。
工傷,雖然賠了一些錢,但這樣的身體已經(jīng)打不了工了。
不僅如此,媽媽的身體也因此每況愈下,被很多病纏上。
治病得花錢,上學(xué)也得花錢,可家里沒有收入,只有一些工傷賠償錢。
那時她不想讀書了,可媽媽說,你要敢不讀書,媽媽就死在你面前。
媽媽告訴了她這一切,媽媽說她林婉芳能堅持活到現(xiàn)在,全都是為了你,希望你能過得好。所以哪怕媽媽疼死病死,你也一定要讀書識字,否則媽媽的堅持有什么意義呢?這狗屁人間我活著難道有意思么?
媽媽還說,女人啊,一定要自愛自強(qiáng)自立,要不依靠任何人、只靠自己也能活出精彩,我們不是任何人的附庸,也不需要別人的同情與可憐。
所以,你得活得好、活出個人樣來。等你將來有了本事了,媽媽會告訴你他的名字,到時你去找他,帶著驕傲去找他。先扇他兩個耳光,一個是替媽媽扇的,一個是替你自己扇的。再告訴他,沒有你,我們母女倆照樣能行。
于是……在家境勉強(qiáng)支撐到高中畢業(yè)、已幾乎山窮水盡后,重點大學(xué)的錄取通知書被她撕得粉碎。
媽媽只有一個,讀書什么時候不能讀?
我能靠自己養(yǎng)好媽媽,再靠自己去讀自己和媽媽都念念不忘的大學(xué),最后活出媽媽想要她活出的精彩模樣。
但她還有一個隱藏著的、媽媽都不知道的心思。
她恨那個男人,她想要為媽媽討回公道,所以必須得要讀書。因為只有讀書才能出人頭地,才能有本事去讓那個男人生不如死。
所以,她的追求確實是讀書但又不僅是讀書。
所以,她不會在現(xiàn)在考慮自己的感情,因為她要讓那個男人付出代價,她怕自己一旦有了愛的人,再有了家庭和寶寶,會讓自己不愿和不敢去復(fù)仇,還怕因此牽連到自己生命中重要的他。
她覺得,她能行。
……
月華似水,灑在相依相靠的母女二人身上。
一般高的個頭,差不多的單薄。
“媽?!睌堉鴭寢尩难脑S瑤抿了抿唇,柔聲道:“你讓我陪你出來走走,是不是有什么話想要避開秀秀姐要單獨(dú)對我講?”
林婉芳扭頭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兒,笑道:“媽的瑤瑤永遠(yuǎn)都那么聰明?!?p> “媽?!痹S瑤有些嗔怪地看了媽媽一眼,抱怨著。“可別老這樣,被人聽到會笑話的,我都多大了啊?!?p> 林婉芳呵呵笑著停了下來,一手拄著拐,一手在女兒如瀑般的秀發(fā)上撫摸著。
“瑤瑤,告訴媽,你覺得江木那個小伙子,怎么樣?”
許瑤輕輕咬著唇,心道媽媽在吃過晚飯大伙兒都離開后,特地把她喊出來散步,果然是因為要避著秀秀姐談江木。
于是她把心中江木的形象歸納了一下。
“他……挺好的……”
很多時候,接觸的多了,反而很難具體形容出對方是一個什么樣的人,最后只會形成兩個感性的評價。
要么好,要么壞。
雖然她與江木認(rèn)識的時間并不長,但認(rèn)識后一起經(jīng)歷的事卻不少,且都是令人印象深刻很難忘卻之事,說是已經(jīng)是很熟的“老朋友”也不過分。
挺好的,是她對江木的評價。
初始認(rèn)識江木是在廠門口,她替他解了被前女友羞辱的圍。接著他帶著她擺地攤,還花了二十塊錢買了媽媽的三個雞蛋餅。又為了她把一個想欺負(fù)她的老外的那什么都踢壞了,好像、據(jù)說、可能、大概男人沒了那個什么,就會變成古代的太監(jiān)……
然后替她趕走了她不喜歡的歐陽云皓,說什么為她寫了一首名叫“覓紅”的歌。再在夜市上狠揍了一個混混頭子。
最后是今天早上,她面紅耳赤了……
真丟人,真尷尬,真令人無法回首……
為啥你夜里不鎖門呢?
為啥你睡覺只穿個褲衩呢?就不能多穿點?
……
不過這件事不影響她對這個男孩的評價,也就讓她在面對他的時候難為情罷了。
還會讓她總是被他拿這件事作弄,這一點很不好,臭不要臉,那臉皮簡直比腳下的水泥路還厚,估計她的指甲撓上去撓斷了也不會留下個印兒。
至于評價,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形容他,反正就是……除了這件事,都挺好。
有多好也不知道,這玩意兒無法量化,總之就是挺好的。
似乎沒有什么事能難得住他?
確實是個很有本事的人,值得她無條件信任的人。
什么事都不用她操心,老老實實跟在后面走就行。
一個身上似乎有很多旁人怎么也戳不破的秘密的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