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古儒

　　張余將這個已經(jīng)被嚇傻的人平放在地上，一刀插入，而后費力剌開皮膚組織。

　　鮮紅從土黃色中溢出。

　　身體固有的血壓使得液體向外逸散。

　　剖開之后靜待血液流散。

　　已經(jīng)傻了的人本能地抽搐。

　　張余面無表情按住他的雙手。

　　好片刻之后，張角走了過來。

　　雙手伸進去，用手上的手套將血跡撇開。

　　“原來是這樣……這么說的話……”

　　無論醫(yī)術(shù)如何的醫(yī)生，看到病情時候心底里都會有一個判斷，或者對，或者錯。

　　感冒發(fā)燒那樣的病不需要直視其內(nèi)里。

　　事實上，這樣的小兵，也不會引起內(nèi)里太大的變化。

　　而眼前的時疫，是會引起內(nèi)里的變化的。

　　無論是庸醫(yī)還是名醫(yī)，他們對于這樣的時疫發(fā)作的途徑的判斷，都會有正確的一部分。

　　因為大部分的疫癥是針對肝的。

　　先壞肝臟，而后連鎖反應(yīng)一樣地引起其他器官的衰竭。

　　到無藥可救之時，因為肝臟的壞死，皮膚上會出現(xiàn)或輕或重的征兆。

　　色塊也好，斑點也好，都是如此。

　　而各種疫癥，盡管病毒的主攻點可以判斷是肝臟，但是，攻擊途徑、方法都是不同的。

　　剖開來看的目的也正是要分辨它會是以何等形式來破壞肝臟。

　　張角看了好幾具尸體，從活性小的，到活性大的。

　　各做對比，基本上就確定了大致的走向和方式。

　　“走吧，我去抓藥，你再去要一些剛剛得病的人和一些得病不久的人?！睆埥钦f完轉(zhuǎn)身就走。

　　他不是太喜歡待在屠殺場。

　　盡管他自己手上人命累累如秋日葡萄。

　　張余沒有多說什么，點了點頭，脫下了手上的手套。

　　“你們看什么，還不進來收拾尸體？”張余朝著門口喊道。

　　立刻，門外臉色煞白的人推開了門。

　　張余看著他們，指了指地上的尸體：“把這些尸體燒了去！”

　　“是，是……”這人心驚膽戰(zhàn)，看著張余，站都站不穩(wěn)的樣子。

　　他們真的是嚇到了。

　　張余沒有說什么，只是默默走了出去。

　　張角隨后走出小院。

　　這個被同僚推進了小院的倒霉人，在張角走出小院的后一刻直接癱軟在地上。

　　張余走出了院子，很快在臉色同樣發(fā)白的差兵帶領(lǐng)之下去見本縣縣君。

　　王縣令同樣臉色發(fā)白。

　　但是比起下面人，他的情況顯然就好很多。

　　“小賢良師?！蓖蹩h君拱了拱手，，作為禮節(jié)：“不知道要用多少病漢……祭祀黃天，您二位才能有把握將這瘟疫治好？”

　　很顯然，他這是得知了張角和張余兩人解剖活人的行徑，并且將這當(dāng)做了祭祀神靈的邪典。

　　本來，對于儒人而言，人殉、人祭這種事情就是很正常的事情。

　　三代時期，也就是夏、商、周三代時期，被儒人認為是政治上的美好時代。

　　大抵，當(dāng)時臣子可以流放君主，下臣可以直抗君王的社會地位打動人心吧。

　　總之從禮崩樂壞的春秋之后，就再不會有那樣的儒道盛世了。

　　而三代之中，人祭，尤其是活人祭，其實是非常普遍的事情。

　　因為當(dāng)時有大量的奴隸人可以用作祭祀。

　　因為商代的末君紂的一些行為，導(dǎo)致了從商代滅亡，奴隸的社會地位就得到了一些提升。

　　故而周建立之后，人祭的次數(shù)和規(guī)模就在不斷地減少、縮小。

　　后來的后來，窮兵黷武的惡秦建立之后，那些卑賤者，為了省出更多的奴隸用以戰(zhàn)爭，竟然開始模仿商代賞玩用的玉人俑，開始以更賤的泥土塑造泥俑，代替奴隸進行殉葬！

　　這是對昊天和對祖宗的欺騙！

　　不只是欺騙昊天，期瞞祖宗，還嚴(yán)重地浪費“百姓”的財富！

　　仿照活人塑造人俑，就需要花費百姓手中的匠人大量的時間和精力，結(jié)果一切的收益就只是讓一些本該用以祭祀和殉葬的奴隸活下來，這是嚴(yán)重的浪費！

　　儒人不恥如此的浪費！

　　對于張余和張角的行為，盡管王縣君有些恐懼，但是他并不很排斥。

　　相反，他感覺這樣做很對。

　　以人祭祀昊天……黃天是昊天的兒子，祭祀黃天，理所當(dāng)然就等同于祭祀昊天。

　　祭祀之后，祈一個百病全消，向祖宗討兩句饒，讓昊天收卻天罰，那就太完美了！

　　至于那些沾染了時疫的賤人……他們是昊天所厭惡的人，也就肯定是致使皇帝昏庸、致使政治黑暗的元兇！

　　他們死了，是應(yīng)該的！

　　張余看著面前面色發(fā)白的中年人，說道：“大約再有十幾個就好了?！?p>　　“十幾個就行？”王縣君一喜，又唯恐張角和張余性格吝嗇，不肯“花銷”預(yù)算，于是他連忙說道：“小賢良師容稟——我們這縣城之中，今次可用的祭祀，約在五十人上下，因則，您二位不必在這上面節(jié)儉，畢竟祭祀，還是要……”

　　“十幾人就夠了?！睆堄嘞肓讼耄骸暗沁€需要一些藥材……需要試驗藥方對于表情多重的人有效果……你知道，有些太重……可能就無法挽回了?！?p>　　“這是應(yīng)該的，應(yīng)該的！”縣君忙不迭點了頭。

　　他此時已經(jīng)將張角和張余當(dāng)做了“古儒”，因此姿態(tài)放低了許多。

　　儒，這個字，或者說這個稱呼，就是人所需要的，柔者，術(shù)人。

　　儒人在上古，其實就是主管祭祀的人。

　　而儒家，起于周代，本意也就是為振興周代禮樂制度而建立，創(chuàng)始者孔子更是心心念念一輩子都在干恢復(fù)周代禮樂的事情。

　　對于儒，掌握祭祀權(quán)力和掌握對于事情的解釋權(quán)是同樣重要的事情。

　　所以董仲舒的“天人感應(yīng)”學(xué)說倍受儒人青睞。

　　因為它統(tǒng)籌了先代對于祭祀的說法、整合了自三代之后，對于天象、地文、政治之間聯(lián)系的說法。

　　在這樣的說法的影響之下，儒人們先天對于能夠做“祭祀”工作的“古儒”有敬意。

　　王縣君只是一個小縣城的主宰，百里之官，距離“祭祀”的級別，差了八重天！

　　而張角和張余，他們盡管沒有合格證——也就是文名、官位，屬于無證上崗的“祭祀”，可是他們的的確確是有能力做這份高大上的工作的。

　　所以王縣君對于他們，很有敬慕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