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余笑著。
他看了看張角,笑意詭秘而邪異。
張角嘆著氣,坐在爐火邊上。
又是一個!
又是一個不再肯老老實實地守著自己的本分過活的人!
又是一個會影響天下安定的人物!
張角心中痛苦。
可是那又有什么辦法呢?
他毫無辦法!
甚至,他覺得,即便是圣人親臨,也沒有辦法!
圣人的教誨,天下的規(guī)矩!
民應有序,而后天下有序。
似褚原這般的人物,就應該老老實實的種地?。?p> 他一人不愿種地是沒有什么的,于天下無甚壞處。
可是萬一呢?
萬一人人都不愿種地?
萬一人人都似他,追逐這不本分的生活?
追逐那不應該屬于他們的享樂?
屆時又該如何?
張角很煎熬。
他是大賢良師。他能治人的病,卻不能治人的命!
張角還知道,真正有能力治人的命的人,是自己的弟子張余。
可是張余卻從不將這能力用到正途去。
他只是拿來害人!
因此,張角心中痛苦煎熬。
張余笑著看褚原:“你想好了?”
“是!”褚原點了點頭。
“你真的確定你是想掙錢?”張余問道。
“我確定!”褚原點了點頭。
“那么……”張余笑了:“我就直說了:你現(xiàn)在沒有掙到錢的可能性!”
“什……”褚原張嘴,如同窒息的魚。
一棒打醒夢中人!
他的確沒有掙錢的可能性!
因為他什么都不會。
他只會種地。
過去的生活之中,他也只是會種地而已。
但是種地掙不到錢。
種地連活著都要看老天爺?shù)哪樕?p> 褚原前一刻的意氣風發(fā)徹底消散了。
他開始慌張。
是啊,我的確沒有掙錢的可能性……我沒有掙錢的能力!
張余笑著:“你會做木工活石匠活嗎?”
褚原搖搖頭:“我不會……”
“你識字嗎?”
“不識?!?p> “懂得如何做生意嗎?”
“不懂。”
“那你會做什么?”張余問道。
“我……”褚原答不上來。
他什么也不會。
這才是正常事。
正常到,你去問任何以農耕為主業(yè)的人,他的答案都差不多。
不識字。
不懂工匠手藝。
不會經商。
他們沒有經受過手藝的培訓、沒有經受過文化教育、沒有接觸過商業(yè)事務。
除了種地,他們什么都不會!
所以即便他們有了不安分的心,也只能老老實實地趴在泥地里打滾。
這就是社會安定的真正原因。
即便是改朝換代,該趴在泥窩里的,終究還是會趴回去。
“你現(xiàn)在呢……”張余笑了笑:“其實最大的問題還不是你掙不到錢,而是你根本沒有活路!”
“看見那座城了嗎?”張余指著成固縣城問道。
“是,看到了。”褚原下意識點了點頭。
“很好,你知道我們?yōu)槭裁床贿M城嗎?”
“因為……我?”褚原發(fā)出怯懼而勇敢的聲音。
因為我?
因為我而不能進城?
“你說得對!”張余笑了笑:“就是因為你!”
“我們不能進城,就是因為你的存在?!?p> “你活著,對于那座城里的人而言是個壞事?!?p> “他們覺得旱災是上天的懲罰,所以你就是被上天責罰著的人?!?p> “你如果死了,那么當然是值得可惜和憐憫的事情,但是你活著?!?p> “你活著,所以你就仍是被上天詛咒的人。”
“放你進城,在他們看來就是在包庇你,這是會惹來老天的憤怒的事情,所以他們不能放你進去?!?p> 褚原感覺很寒冷。
就如三九冬天,他穿著單薄的衣服,站在自家屋前,吹著冷風干活一樣寒冷。
寒意洞徹心扉。
“絕望嗎?”張余笑著。
他笑得很和氣。
最多只能算眉清目秀的臉上浮現(xiàn)出和氣、溫暖人心的笑容。
褚原看著正在笑的張余,心中隱隱有所覺悟。
他小心翼翼地將手中雞肉狗肉放在一旁,虔誠地學著自己的父母曾經的樣子跪叩。
五體投地。
“求您教我一個活下去的辦法!”褚原說道。
“求您教我掙大錢的辦法!”
褚原再次發(fā)出請求。
這一刻,他隱然有了覺悟:面前的人,小賢良師,是有辦法幫助自己的!
張余笑著看著褚原,問道:“如果我只能教你一個辦法呢?”
“活下去,或者是掙大錢……你自己選一個?”
張余笑著。
張角已經雙手捂著自己的耳朵,將身體佝僂起來。
他不愿聽!
褚原僵住了。
活命?掙錢?
二選一?
褚原開始掙扎。
他沒有兩個都要的想法。
因為選項里沒有。
這個年代的泥腿子農民,甚至一般的士人,基本上不可能有突破常理、藐視規(guī)則的存在。
你讓他們二選一,他們就真的是二選一,而不可能是選擇全都要。
當然,如果褚原選擇全都要,那張余會很開心。
可是他沒有。
掙扎了好久,褚原恭恭敬敬地磕頭:“小賢良師,我想要活命的法子?!?p> 張余聞言挑眉。
略略驚詫。
這人……
本來還以為是會選掙大錢的法子。
卻不料……
不料只是選了茍活嗎?
算了。
張余擺了擺手:“既然你選好了,那就起來聽仔細了。”
“是?!瘪以瓫]有爬起來,而是繼續(xù)跪伏在地上。
“你現(xiàn)在的問題在于,你在成固縣境內……或者說是,在漢中郡、在益州,被當做了災民,被當做了上天責罰的人物?!?p> “你的名字,約略會流傳出去,在益州境內流傳,你的形貌,會被畫師圖影而形——這一切都是我與我?guī)煾笌Ыo你的?!?p> “因為你跟著我們,所以你有活下來的機會和入城的能力,所以地方上不敢出手殺你,但是他們也不會叫你好過,只有將你拒之門外?!?p> “故而,你在益州之內,是無法活下去的!”張余看了一眼張角,繼續(xù)說道:“你需要離開益州!”
“走的越遠越好!”張余說:“離開了益州,你就只是個誰也不會在意的尋常人物?!?p> “離開了益州,你就不會再被人針對?!?p> “當然,離開了益州,你最好能把名字換掉……因為口口相傳之下,可能三五個月,你的名字就會被外州人知曉。”
“為以防萬一,你想活下去,就得改名!”
“改名,離鄉(xiāng),之后你就可以活下去了。”
當然,也只是活下去。
褚原恭恭敬敬地再叩。
張余撇了撇嘴,沒有再關注這個家伙。
無膽者罷了。
無趣!
張角此時冷靜了下來。
因為張余說出口的辦法意外的溫和,
他真的只是教褚原如何活下來。
這出乎張角的意料。
張角有些開心,連帶著,看向褚原的目光都柔善起來。
“既然是要改名,那不如就讓老夫為你改一個吧?!睆埥钦f道。
褚原又向張角跪叩。
張角說道:“你就叫褚燕吧。”
燕,離鄉(xiāng)去后,每春輒返。
張余看了一眼張角,略略有些嘆氣。
他想起一句話來。
他說道:“如你以后能再有家,便時常想一想過去的家……若以后你竟不能有家,便時常往家的方向拜一拜。”
說著,張余從身上掏了一些金錠和銀錠,砸在褚燕的身上:“滾吧,有多遠滾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