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角看著張余帶領村里的成年男人干活，微微皺眉。
好一會兒，他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有點疼啊。
張角看著張余指揮一群人將樹干剖開成為數(shù)段，而后將圓木裁開，裁成厚厚的木板。
張余一邊指揮著眾人干活，一邊吃東西。
吃的是粗糧，粟餅很粗糲的口感叫人生厭。
但是比起這些人不像人、鬼不像鬼的所謂“人”，粟餅的口感卻又是那么的親切。
“做快一點，做完之后趕快去生火，把這些木板烤一烤，烤干水分?！睆堄嗾f道。
說著，他眼角余光注意到不遠處出現(xiàn)了兩個小孩子。
是兩個干瘦的小男孩兒。
張余轉身看了過去。
兩個小鬼被發(fā)現(xiàn)，沒有逃走，而是立刻來到張余面前，笨拙的學著父輩的經(jīng)驗跪伏下去。
從頭到尾，他們一言未發(fā)。
可是張余知道，他們是來認錯的。
不論如何，他們有錯！
不遵循命令是錯，不聽大人的話是錯，好奇是錯，偷看是錯，偷看被發(fā)現(xiàn)也是錯。
張余看著面前跪伏著的兩個小孩子，看著他們猶自顫抖不已的身子，疑問道：“村里童丁有幾個？”
“回小賢良師，村里有二十一個童丁?！?p> 張余皺了皺眉。
童丁只有二十一人，那么不用想，女孩兒肯定更是少得令人發(fā)指。
漢代，尤其漢末三國時候，一些后來的習俗其實就已經(jīng)出現(xiàn)，并且有相當?shù)陌l(fā)展了。
比如……重男輕女。
佃農(nóng)因為沒有地，所以收成自己其實拿不到多少。
也就沒有糧食。
即便在只能靠種地維生的泥腿子中間，佃農(nóng)的地位也是絕對卑下的。
地位卑下，又沒有一日兩餐的保障……
能養(yǎng)孩子？開玩笑！
“村里面沒有女孩兒吧？”
“沒有的。”一邊麻木的漢子說道。
張余瞥了一眼這些人，眼底連鄙棄都沒有。
張余已經(jīng)習慣了。
他不去過問村里是如何控制兒童性別的，也不去管其他的。
因為沒意義。
也太奢侈。
張余說道：“你們倆，起來?！?p> 兩只小鬼頭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起身。
張余仔細打量這兩個小孩兒。
和這個時代里面大多數(shù)人一樣，他們一副營養(yǎng)不良的樣子。
可是眼神不太一樣。
張余注意到這兩個小鬼頭眼神里有著一些很罕見的東西。
他們似乎跟別人不太一樣！
張余有些開心，也有些惶恐。
“你們倆……叫什么？”張余確定了這兩只小鬼是不同的。
因為他們的眼睛里有光彩。
那是好奇與渴望、恐懼混合之后的產(chǎn)物。
多久沒在泥腿子中間見過了？
兩年多了！
張余有些感慨。
想要尋找一個沒有被“教化”的孩子，真是不容易！
曾經(jīng)，這樣有神采的眼睛，滿大街都是。
每個人都有屬于自己的思想和訴求。
即便品格有高下之分，財富有多寡之別，地位有尊卑之殊，但是大家的確都是作為人而存在。
每個人都在為著自己的美好未來，向著自己所渴望的更好而努力。
拜金也好、尚權也罷，無論如何，都是“人”。
以人的身份，踐行人的權利。
世界繁華而美好。
可是這個世界？
這個朝代？
張余一聲苦笑，將手放在面前一個小孩子頭上：“你很不錯。”
張余看著面前兩個小孩兒，忽然就想起記憶之中的某一節(jié)無關緊要的描述。
——那是關于一個小男孩兒的描述。
一望無際的碧綠的西瓜田中，一個十一二歲的少年，項帶銀圈，手捏一柄鋼叉，向一匹猹盡力地刺去。
閏土。
應當是這個名字。
那位忘卻了姓魯還是姓周的先生，是張余曾經(jīng)的偶像。
他筆下的那個靈動的少年，最后變成了那樣麻木的中年。
張余嘆氣。
他看著面前的兩只小鬼。
這兩個小孩兒，未來也會變成閏土那樣的中年嗎？
或者更悲慘？
“你們?nèi)グ??！睆堄喾胚^了兩個小孩兒。
“趕快把活干完！”轉身，張余對著村里的成年男人下命令。
他沒有多余的時間傷感，他要做事！
要做事，向自己證明自己是對的。
唯有如此，張余才能安心。
很快，被切成木板的新木便在火上被烘干。
準備工作做完的時候，天色暗了下來。
將入夜了。
天色既然暗了，那就沒辦法繼續(xù)做事。
尤其，晚飯沒有吃。
村里最富裕的人家今天為了迎接張角和張余兩師徒，忍痛殺掉了自己家里下蛋的老母雞。
沒有什么調味料，也沒有什么高超的烹飪技巧，只是一只雞和雞本身的油脂，經(jīng)過陶甕的加熱，香氣誘人。
張余看著擺放在自己面前的雞肉，面無表情。
他看了一眼不遠處偷偷看著自己面前雞肉吸鼻子咽口水的兩個小孩子，招了招手：“你們倆，不用藏了，過來！”
兩個小鬼頭猶猶豫豫過來了。
下午的一次偷看，他們被張余當場逮到也沒有受到什么責罰，于是他們大約知道了：這位小賢良師，是不會和村里的大人們一樣打人的。
有了這樣的模糊印象，他們覺得，過來看看小賢良師吃雞肉應該也是沒問題的。
當然，他們倆倒是還沒有想過小賢良師會把雞肉分給他倆吃。
因為這東西太珍貴了。
他們連想都不敢想。
張余看著這兩個小孩，問道：“吃飯了嗎？”
“沒有?！眱蓚€小孩兒也是誠實的。
“雞肉。”張余指了指自己面前噴香的雞肉，問道：“想吃嗎？”
“咕嘟……”兩個小孩兒懼都是咽了一口口水。
遠一點的張角看見張余與這兩個小孩兒如此交流，忍不住皺了皺眉：“你這是做什么？”
張余看著張角，面無表情：“你要管我？還是說你對于我的行為有什么意見？”
“沒有！”張角捂著胸口悶悶說道。
張余點了點頭：“沒有就最好！”
“哼！”張角憤憤然離開了。
張余笑了笑，繼續(xù)問面前的兩個小孩兒。
此時兩只小鬼已經(jīng)被饞得忍不住想哭了。
剛才張余問了一句，他們心中都升起了本來絕不該有的心思——吃肉！
他們想吃張余面前的雞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