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可以悲傷
其實論起身子骨來說，趙權(quán)的力氣根本沒有這個小胖子大，兩個人要是空手直接對打，陳耀被挨上幾拳肯定不痛不癢，趙權(quán)要是被挨上了，可得痛上好一陣。每次趙權(quán)要揍他時，陳耀也不躲不閃，都會很自覺地送上肥臀，揍完了只是多揉幾下屁股而矣。
趙權(quán)無法去痛責(zé)陳耀。這小子也不算非常頑劣，姐姐姐夫雖然對他總是責(zé)罵不斷，但從沒有一次下過重手，最多也就是像自己這樣揍下他幾次屁股，或是抽幾下掌心而矣。
父母突然的離去對于一個八九歲的小孩子來說，猶如天塌地陷。這場突變，使他提前進(jìn)入了叛逆期。
最近幾個人都在忙著把家里整理清楚，天天累得跟狗一樣，無意識中缺少了對他的關(guān)注。他就把心底里所有的不安與憤恨全發(fā)泄在梁申身上，偏偏這個梁申逆來順受，又助長了陳耀的那絲暴戾之氣。
趙權(quán)很頭疼，他實在是不太明白該如何解決陳耀的這個問題。他知道，如果處理不好，陳耀的性格將會發(fā)生難以預(yù)料的變化。所慶幸的是，兩個人從出生到現(xiàn)在從未分開過，陳耀對于掛著“小舅”頭銜的自己，還是充滿著依賴與信任。
而如今這個世上，真正能相依為命的，也只有他與陳耀兩個人了。
“小耀，你知道嗎！我從來沒把你娘當(dāng)作我姐來看待?！眱蓚€人坐在院子的臺階上，肩并著肩，趙權(quán)用很深沉的語氣對陳耀說道。
陳耀長長地吸下鼻涕，轉(zhuǎn)過臉開始疑惑地盯著趙權(quán)。
“我跟你一樣，都是喝我姐的奶長大的。我一出生母親就去世，至今也沒見過父親。其實我有些時候挺羨慕你，起碼你的父母好好的愛護(hù)了你這么多年。不過我也很慶幸，有一個這樣的姐姐在照顧著我，所謂長姐如母，她真的是把我當(dāng)作自己的兒子來撫養(yǎng)。
你知不知道，姐姐離去，我心里比你更痛，你是第一次失去母親，而我，卻是第二次。”
趙權(quán)說到此處，眼淚噴涌而下，其實他想說的是，他已經(jīng)第三次失去了母親。上一輩的那個，總是嘮叨總是沒事要跟自己打電話，總是罵自己不著家，總是逼問著自己到底還有沒有錢花的那個母親。
“有一陣子，我一直在懷疑我是不是個災(zāi)星，把災(zāi)難帶到這個家里來，讓這個家一次比一次破碎得厲害?！?p> “你知不知道，如果有可能，我一定會保護(hù)好自己?！?p> “你知不知道，我有多后悔……我原來想好好孝順?biāo)麄兊摹！?p> “可是我就這樣失去了他們?！?p> 苦楚，如山般地壓在趙權(quán)心上，已經(jīng)有許多年了。他始終不敢想象，上輩子的父母在得知自己離去的消息后會有多么痛苦，而這些痛苦都是自己造成的。在自己還沒來得及報答他們的時候，卻讓他們陷入白發(fā)人哭黑發(fā)人的悲痛中，而這種悲痛勢必將陪伴著他們熬過下半生。
他一直不敢想，不敢念，甚至不愿相信自己是個來自千年之后的浪蕩子。
在這樣的一個晚上，趙權(quán)小心翼翼防備著的心里防線突然就被自己給擊崩了。他把頭深埋在膝蓋里，一邊嗚咽一邊向自己上一世的父母深深地懺悔。
邊上的陳耀有些傻掉了，他不明白為什么小舅會比自己還痛苦，而且還說著一大堆讓自己莫明其妙的話。
“子欲養(yǎng)而親不在，是我拋棄了他們，是我犯下了不可饒恕的錯?！?p> “是我無能，卻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被殺?！?p> “是我強橫的來到這個世上，使她難產(chǎn)而死?！?p> “是我，才讓父親至今不知生死?！?p> “是我……可是我真不知道該怎么辦！”
陳耀怔怔地看著趙權(quán)，不知所措。
換好衣物的梁申，看著痛哭不已的趙權(quán)，搖了搖頭，拿了一點酒過來，遞給趙權(quán)。
“如果我聽姐夫的話去宋國，他們就不會死。”
“如果我聽辛大哥的話去遼東，他們也不會死?！?p> “為什么要在這鬼地方呆著??！”
趙權(quán)接過酒，直接灌進(jìn)嘴里。一絲涼意順著喉嚨直入胃里，讓趙權(quán)不自禁地打了個哆嗦。冷冷的酒液在胃里灘開，化為一股暖流，慢慢地向上透進(jìn)腦中。趙權(quán)終于漸漸地平復(fù)了自己的心情。
他深深地吸了口氣，甩下酒碗，雙手在臉上狠力地搓了搓，又吐出胸中濁氣。向梁申投去感謝的目光?；剡^頭，拿袖子把陳耀臉上的鼻涕眼淚擦拭干凈。
兩個人呆呆地看著院中的那棵桂花樹，枝頭微微顫動的小花，迎著如雪月影，緩緩地溢出一絲絲的芬香。
“小耀，我相信人死后都是有靈魂存在的，也許姐姐和姐夫正在天上的某一個地方看著我們。我想他們都不會希望看到我們這么痛苦?！?p> 陳耀的兩只眼睛開始迷茫地向夜空中尋覓著。
“我們看不到他們的，但是如果我們不這么痛苦的話，就可以感覺得到他們，可以感覺到他們的關(guān)心?！?p> 陳耀迷茫的雙眼中出現(xiàn)了一些的期盼。而邊上的梁申雙眼中也迸現(xiàn)出火熱，但隨即搖搖頭不去掃視天空。
趙權(quán)又深吸了口氣，摟住陳耀的肩膀，說：“小耀，我們可以痛苦，也可以悲傷，但不能太長時間。咱們倆，還有申哥還有辛大哥，還有毅中他們。不管以后發(fā)生什么事，我們會一直在一起。雖然姐姐姐夫不在了，但小舅會永遠(yuǎn)跟你在一起的！”
“你保證嗎，小舅？”
“這個不需要我保證！你知道嗎，小權(quán)，其實我們幾個人都需要你幫忙?！?p> “我？”陳耀彎著手指頭，蹭了蹭自己的鼻子?！罢f的是我嗎？”
“是的！”趙權(quán)努力地笑了笑，“咱們家現(xiàn)在幾個人唯一的收入就是辛大哥種的一些田，糧食應(yīng)該是夠吃了，但是油啊鹽啊衣服啊工具啊，其他許許多多的東西，都需要花錢去買?？墒羌依镥X也不多了，這就得靠你了?！?p> “靠我？”陳耀立刻跳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