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一 靈渠盛夏
盛夏的靈渠,紫薇花開得很好。在燕頎的印象里,徐丞總是穿這一身利落的長衫,帶著與世無爭的優(yōu)雅。那時的徐耕舟已經(jīng)藏不住高于同齡人的聰穎和膽識,他們一家人在一起總是令人羨慕的?!靶煨?,徐夫人,好久不見了?!薄奥犅勓啻蟾缬辛艘粋€小女兒,這次沒有帶來嗎,也沒有看到簡家妹子呢。”“小女體弱,剛剛生完一場大病,秋蘿在照顧她?!毖囗犆旄鄣念^,“不然我也想帶她來學(xué)幾分令郎的聰明勁兒呢?!鳖櫴|望著兒子,露出愛憐的目光,“他頑皮得很,一點不讓人省心?!眱鹤右呀?jīng)長到她肩的位置了,這些年,眼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沒有人知道那是多么艱難的開始。徐丞身子好像很虛弱,在院中站不了多一會兒就要回房去休息,兒子很懂事,立刻前去相扶。
徐丞本不會暴露身份,像他這樣一個人,誰也不會相信他曾是那個來去如風(fēng),用劍如神的迅風(fēng)使者。但是在江盟大會結(jié)束的那天,好動的徐耕舟看上了燕頎的坐騎,央求他讓自己試一試,這匹雪色母馬叫作疾風(fēng),是颯沓的祖母,一向沉穩(wěn)乖巧。燕頎把孩子抱上馬,囑咐他小心,孩子剛騎馬轉(zhuǎn)了一圈,馬不知為何忽然狂奔起來,往萬丈懸崖疾馳而去。燕頎和顧蕓相顧驚疑,都追飛馬而去,幸好徐耕舟摔下馬來,而不是和疾風(fēng)一起沖下懸崖,但他的左腿骨折了。才七歲的徐耕舟還叫作顧辰海,他趴在地上大聲叫疼,不肯起來。顧蕓忍不住也流下淚來,徐丞卻拉住妻子,不讓她去抱孩子起來,“海兒,你自己站起來?!焙⒆釉嚵巳?,都太疼了,實在無法起身?!皦蛄耍∧阍趺催€是這么殘忍!”顧蕓摔開丈夫的手,跑去把受傷的兒子抱在懷中,燕頎也覺得徐丞對孩子好像過于苛刻了。
顧蕓抱著徐耕舟上了回云嶺的馬車,也不與丈夫言語,是真的生氣了?!叭宇B皮,折了兄臺的一匹好馬,我之后定會賠給兄臺?!薄靶煨珠_什么玩笑,若非疾風(fēng)忽然失控,令郎焉能骨折,是我的不是。”“燕兄應(yīng)當(dāng)知道,若馬上的人是兄臺,他焉能出手?!薄靶煨?..”燕頎一驚,方才確實有人藏在人群里,向疾風(fēng)喂了一只毒針,他本打算不動聲色地去查訪,沒有想到那個面色蒼白的徐丞目光竟是如此銳利。
兩天之后的一個清晨,有人發(fā)現(xiàn)燕頎之前昆侖的師弟死在了半山道上,好像是被山上的滾石擊中,死得蹊蹺。燕頎知道,他這個師弟雖然不濟,卻也不是躲不開一塊大石的普通人。
暮云斜飛,歸鳥返林?!靶煨忠吡藛幔俊薄笆窃摶丶胰ソo夫人賠罪了,燕兄可有好法子讓夫人不生氣。”“我是沒有的,但我?guī)煹苋绻€活著,大約會有,他一向討人喜歡,可惜他死在山道上了?!毖囗牭哪抗馑浪赖囟⒆×诵熵?,而他卻面色如常。“哦?原來那個醉酒晚歸的人是閣下的師弟,還請節(jié)哀。”“今天早上我發(fā)現(xiàn)一件有趣的事情,壓住他的那塊石頭正對著一棵大樹,樹藤結(jié)成了一個絞盤,你說有沒有可能,絞盤先捆住了巨石,等我?guī)煹茏砭埔箽w的時候,狠狠地砸了下去?!薄胺浅S腥?,如果他的酒里再有一點迷藥,恐怕避無可避了?!毙熵┨谷恍Φ?。燕頎忽然出掌攻去,徐丞卻一動不動,只要一掌,他就會喪命?!澳銥槭裁床欢悖俊薄岸悴贿^?!薄岸悴贿^區(qū)區(qū)一掌?”“躲不過必然要來的命運?!?p> 燕頎拿起徐丞的手來瞧,手上有樹藤留下的痕跡,“你體內(nèi)寒氣甚重,果然是玄霄掌法傷的。我早該想到,九年前,師弟同師父一起去云嶺對付迅風(fēng)使者,他中了你的劍,險些喪命,想來對你印象很深。”“幸好,八年前去的是他,不是閣下?!薄八麑δ愕膬鹤映鍪?,是在試探你,你本已經(jīng)無動于衷,他好像也沒有再懷疑你了,又何必冒險,自曝身份?”“因為他將我的兒子置于險境,我或許可以忘了自己是一個殺手,可是不敢忘了自己是一個父親?!?p> “可是你,怎么能忘了,你也是一個丈夫?!鳖櫴|悠悠一嘆,從夕陽的剪影中緩緩走來,“我早該不上你的當(dāng)了,你總是這樣,每次有危險,總想讓我先走。”“我怕保護不了你們。”“可你答應(yīng)過我,再也不拋下我的?!鳖櫴|的眼淚落下來,滴在丈夫的手背上。“可是海兒怎么辦,他還這么小?!薄昂河凶约旱拿?,我們無法事事為他周全,不是么?”顧蕓垂淚了好一陣,才轉(zhuǎn)頭對燕頎說道,“我知道,很難說服燕大哥放過我們,這么多年名門正派和風(fēng)云盟結(jié)下的怨也不是三言兩語能夠化解??墒?,求燕大哥取了我們夫婦的命,放過我的兒子吧,他還那么小...”“是啊,名門正派和風(fēng)云盟勢不兩立已經(jīng)多年,但是賢伉儷忘了,我燕頎不過是一個江湖散人,與風(fēng)云盟恩怨早已勾銷?!毖囗牪患偎妓鞯卣f道,他無法忘記顧蕓充滿感激的神情,“燕大哥,大恩不言謝!”“我還是不明白哪里有恩了?”燕頎微微一笑,“玄霄掌法的寒氣難以根除,但是武當(dāng)有一套純陽心法,我會一些,希望能和徐兄共同研習(xí)?!薄把嘈郑 毙熵┪兆⊙囗牭氖?,再多說不出一個字。
“爹,娘!”顧辰海出現(xiàn)在山頂?shù)淖詈笠荒ㄏ脊庵校哪_纏著繃帶,拄著杖艱難地往前走著。顧蕓驚呼一聲,搶上前去把兒子抱了起來,“我不是讓人先帶你回野云寨了嗎?”“我偷偷跑出來,求過路的伯伯帶我回來,爹爹,我能自己站起來了,你別不要我了!”燕頎看見徐丞的眼睛里已經(jīng)溢滿淚水,他能換的這樣的家人,哪里還會在乎什么來去如風(fēng),出劍如神呢?